第1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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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展明简直喜出望外,双手接过书册,迭声道谢:“多谢恩师!”
李绾摆了摆手:“不必言谢。眼下苏瑅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待你入朝为官之后,定然也会和苏瑅打交道的。你有什么不明了之处,日后可亲自向他请教。”
高展明激动道:“恩师,苏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绾神色有些犹豫,似乎不知该如何评价苏瑅,过了片刻才道:“他的文才是极好的,他写的诗词,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王公大臣,无人不喜欢。即便这些年他得罪了不少人,但也没人敢对他的才学说个不字。从前朝开创科举以来,至今也有几十年了,他可是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人。不过他的为人……毕竟是科举选上来的人,他出身寒门,难免在政见上浅薄了些。”
高展明极是惊讶。他读书这么多年,苏瑅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传奇般的人物,连中三元,那是天下多少学子梦寐以求却又求而不得的事啊!苏瑅可说是科举一派的领头人物了!苏瑅的文章更是大开大阖,意象万千,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竟然敢说苏瑅浅薄!
不过高展明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李绾虽然也是个读书人,但是他毕竟是大户出身,跟安国公还有亲眷关系。自从科举取士以来,原本把持朝政的豪门贵族和新晋的寒门学子之间一直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李绾这个身份,难免会对科举出身的苏瑅有所偏见。
然而高展明并不点破这一点,只道:“多谢恩师,弟子一定会好好努力,绝不辜负恩师教诲。”
李绾道:“好孩子,你接着看吧。天色不早了,我要去安国公那里述职。你看完后,就熄灭火烛,锁上门,自己回去吧。”
高展明忙道:“恩师慢走。”
李绾离了高展明,便匆匆向国公府赶去。原本每月月初之时李绾才会去安国公府上述职,可是今日安国公却主动派人来召他,他不知安国公究竟有何打算,到了时辰,就连忙赶去。他赶到的时候,安国公高元照已在书房里等着他了。
高元照与李绾先是寒暄了一番,说起朝中的读书人,高元照忽道:“我今日进宫去,太后又与我说,如今那些依靠科举入朝的士子们总是对我们这些仰仗军功承蒙天恩、在朝中勉强能说上一两句话的老人不满,尤其是以苏瑅为首的那群文人,成天闹着要改革,恨不能将我们都发配到边疆去。我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自知年迈愚钝,不堪重任,是该给年轻人让位了。”实则他这话说的有失偏颇,由科举入朝的寒门士子自然是与他们这些仰仗门阀权势盘踞高位的贵胄不对付的,却并非嫉恨他们的功绩。
李绾忙道:“老爷这是说的哪里话。老爷正当壮年,朝堂有了像老爷这样政绩卓然、见多识广的人才撑得起啊!那些举子固然多读了几本经史,然他们出生寒门,只知埋首读书,却不识天下大局,若真将朝政交付于他们,天下岂不要大乱?”
高元照慨然,道:“你这话说的深得我心。有些话我不便说与他人,只怕叫有心的听去,又在背后编排,只说我们这些徒蹑虚职的大门大户排挤他们出身寒门的英俊人才。只因你是亡妻的表亲,我今日才敢向你说心里话。我们这些人,蒙祖上荫庇,在朝中确实得了一二便利,这是实话,我也不好昧着良心否认。就因为这些,我对那些科举出生的士人也一贯敬重,毕竟他们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入朝为官的。然而我对他们敬重,他们却并不敬重我们。我曾看过几篇那些士人写的弹劾文章,竟称我们这些世族是……是朝廷的沉痼积弊,他们倒有矫世变俗之志,要变革我们这些积弊!我说句不好听的,就以我们高家为例,他们也不想想,我们固然是有祖宗荫庇、有天恩加身才有如今的荣华富贵,可这世间贵胄大户难道只有我们高家一家不成?若没有真才实学,我们也坐不到如今的位置。那些举子自称读了不少圣贤书,却连我这粗人也知道曾子曾说过吾日三省吾身的话。他们不从自己身上找缘故,却怪我们挡了他们的路,岂不是笑话?祖宗富贵,于子孙而言,即便不是福泽,也万万不该是罪过吧?”
李绾惶恐道:“老爷说得极是。”
高元照一口气说了许多,便觉有些口干舌燥。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唇,接着道:“就因那些轻薄的进士们屡屡出言冒犯,今日在宫中,太后他老人家大发雷霆,说要劝圣上废除科举取士。我还劝她,如今天下人已说我高家擅权,若当真废了科举,还不知天下读书人要怎么戳我们的脊梁骨。太后她老人家说,科举取士,原本的用意是好的,可却难免形而上学,选出些书呆子来。更何况,科举取士,不重德行,也有那知识渊博却不孝不仁之徒中选,反倒成了朝廷的笑话。还不如古人察举孝廉,选拔那些孝有信义廉耻而通经者入朝为官。”
李绾道:“若当真废除,怕也不妥。举进士已有数十年,如今辄然废除,恐失其业啊!”
高元照睨了李绾一眼,李绾忙惶恐地低下头去。
高元照道:“并非我有所偏见,只是那些寒门出生的子弟,一朝中举入朝,难免浮薄。他们自幼在民间长大,足不出户,对天下大事知之甚少。我固然敬重他们的才学,只是他们行事之时总是难以顾全大局。反倒是那些家中稍有钱财权势的,不必为吃穿之时劳心费力,又自小对治国经略耳濡目染,这样的子弟若能通经史、记帖括、明法治,将来入朝,总是更识大体一些。”
李绾听到此处,便已对高元照今日与他说这些话的用意有所了解了。如今宗学中的宗室子弟有一批年纪已不小了,读了几年书,恐怕高元照有心要为他们入朝为官了。因此忙道:“老爷说的是,若是父祖在朝中为官为将,这样的子弟对官场之事总容易上手一些。”
高元照又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我这宗学之中,除却我们高家宗室子弟,也有一些信任我为人的,将子弟送来宗学念书,少不得是些达官贵人之子。如今他们中有些人岁数也不小了,是该成人的年纪,你在学中教书,我想听你说说,有哪些子弟是有真才实学的?”
李绾忙道:“这些子弟中,还属子辉功课最佳。”实则这些年轻子弟们生来富贵,便是不努力读书,未来也是前程似锦的好日子,因此又有几个真心向学?而他们的父母又因事务繁忙对他们疏于管束,教养他们长大的仆从、教师没几个真正敢管这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子弟。因此这些子弟骄奢淫逸、声色犬马,委实不堪重任。只是高华崇毕竟是高元照的嫡子,只怕今日高元照寻李绾来,也就是想让他出面举荐高华崇,为高华崇铺路,那他也只有顺着安国公的意思说话了。
高元照摇头笑道:“我寻你来,可不是要你拍这马屁。我那犬子是什么资质,我心里清楚的很。我与亡妻中年才有了这个宝贝儿子,对他娇宠的很。他出身没多久爱妻便亡故了,这些年我忙于又掌管军中之事,对他疏于管教,倒把他养成了一个骄奢淫逸的性子。我把他送入宗学,请宗正与你来管教,就是希望你们好好替我改改他的性子。”
李绾听了这话,倒有些糊涂了。安国公的嫡长子早已入朝,如今在户部当差,若不是为了他家这位年少的嫡次子,又是为了什么?
高元照道:“我不瞒你。今日太后也十分忧心地与我说起,我们这一辈毕竟年事已高,治国大事,早晚是要交给年轻人的。只是如今天下纷乱,灾害连年,朝中党派之争又不断,不知这些后生晚辈们有没有一个堪当大任之才?”
李绾恍然。也难怪太后与安国公忧心,如今寒门子弟不断涌入朝堂之中,贵胄世族为巩固自己的势力,不断上书请求废除科举,只是因为兹事体大,此事一直难以成行。如今高家虽然富贵难当,但是他们毕竟是因为外戚的身份才能荣登高位,眼下高太后年纪大了,皇帝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而高家年轻一代以奢侈相尚,只知享乐,无心治国。再这么下去,等高太后和安国公寿终正寝之时,高家的没落也就是转瞬之间的事了。因此他们才急着从高家年轻一辈中挑选出有能力的人才,培养他进入朝堂掌权,为维持高家的权势继续撑起架子。
李绾心知安国公是要他推荐真正有学之人。他方才便想向高元照举荐高展明了,只是唯恐拂了高元照的面子,才先将高华崇夸赞一番。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他便不再犹豫,坚定道:“子辉的功课自然是极好的,经史策略,样样出众。除他以外,高展明也是个英俊人才。”
高元照听见高展明这个名字,手一抖,刚拿起的茶碗又放下了。
第十五章 偏见
李绾心知安国公是要他推荐真正有学之人。他方才便想向高元照举荐高展明了,只是唯恐拂了高元照的面子,才先将高华崇夸赞一番。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他便不再犹豫,坚定道:“子辉的功课自然是极好的,经史策略,样样出众。除他以外,高展明也是个英俊人才。”
高元照听见高展明这个名字,手一抖,刚拿起的茶碗又放下了。
高元照没想到,李绾竟然会推荐高展明。在他的印象中,高展明是个十分阴郁的少年,虽说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可是脾气实在不敢恭维,因此并不怎么讨人喜欢。他也看过高展明写的诗词,虽说文采的确不错,可过于委婉华研了,多是吟风弄月之词,就和高展明这个人一样酸涩。这种文采,便是再精深,又有什么用,无非骗取些闺阁少女的眼泪罢了。
然他方才的手抖,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和高展明之间的一些不能说道的纠葛。
高元照的原配是淮安王的嫡女张娇,夫妻两人十分恩爱。可惜张娇是个体弱多病的,二十五年前为高元照产下了嫡长子高华尚,十八年前为高元照生下嫡次子高华崇,后来又生了三小姐高妤,此后便一病不起,在高华崇五岁时就病逝了。张娇病逝后,中年的高元照为走出丧妻之痛,便开始沉迷女色,新纳了无数姬妾,一来二去,还跟自己的弟媳唐雪勾搭上了。
一年半以前,高元照和唐雪的丑事被高华崇和高展明兄弟双双撞破。高华崇勃然大怒,对父亲大发了一通脾气,甚至直到今日都对高元照不理不睬。高华崇是高元照最心爱的儿子,为了取得儿子的原谅,他便断了与唐雪的往来,甚至为了避嫌,他对隔壁母子再不闻不问,每年拨给隔壁府上的体恤金都交由旁人打理,不再插手。
高元照知道他做下的这桩糊涂事似乎让高华崇连高展明一并记恨上了,这一年多高华崇来一直暗中找高展明的麻烦。他虽知道,但为了挽回高华崇的心,便一直袖手旁观。他心中对唐雪高展明母子也并非没有愧疚之情,只是到底还是安抚好高华崇的情绪最为重要,便对他的行为听之任之。
高元照面上装的波澜不惊:“哦?高展明?我记得,他是元青的儿子吧?”
李绾道:“正是。我来时还带了几份最近宗学中的子弟们做的文章,放在外间,老爷若想看,我便拿进来。”
高元照道:“你去拿来罢。”
李绾鞠躬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捧着一沓卷子走了进来。
高元照翻阅了几张,不停皱眉摇头叹气,待翻到高展明所做时,终于停下认真浏览,片刻后拂须点头道:“好,好,如椽之笔啊!”
他看完高元照的文章,再看其他子弟所写的文章,相较之下,那些文章更是相形见拙。宗学中的子弟,也不是没有工于文字的,只是毕竟年纪尚轻,只知堆砌辞藻,无病呻吟,难免浅薄了。没想到才过了两年,高展明的文章竟然突然有了极大的改善,字里行间的怨怼之情已不见了,题材亦不再拘束于闺怨相思,文字变得浅显平易,意象却更深远了。
高元照蹙眉道:“高展明这篇文章确实不错,可我记得,他的性子似乎不怎么好罢。上个月宗正还对我说,高展明在学中生事,有违风化,得罪了其他子弟,被罚休学一月呢。”
一个多月前的事,其实谁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高展明和韩白月从来是见面如仇敌相见分外眼红的,他怎么可能突然之间转了性子强迫韩白月做那有伤风化之事?高元照也不是不知道高展明冤枉,他只是故意装糊涂罢了。
李绾心知安国公装糊涂,也不好点穿,忙道:“老爷说得极是。从前高展明文采虽好,但生性阴郁了些,且为人恃才傲物,我叫他做文章,他十次有九次做完了也不肯拿出来给人看,他那样的性子,终是不妥。可打从他休学一月再回到学堂之后,他的性子就变了。他如今主动与同学修好,还会体恤师长,关怀他人,心思比从前开阔了。想必是他在休学的一个月里痛定思痛,终于明白事理了。”
高元照听了这话,沉吟不语。如今高家的下一辈开始逐渐崭露头角了,他和太后有意着重培养几个能干的出来做事。他的两个嫡子中,高华尚的身体和他母亲一样弱了些,据太医所说,怕难以传承子嗣,因此高元照有心让高华崇来接自己的位置。可是高华崇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心性有些浮躁,做事也难免冲动。所以他想栽培一两个有真才实干的人辅佐高华崇,成为朝中新的中流砥柱。但是高华崇和高展明如此水火不容……
高元照把卷子搁下,道:“文章写得再好,若是品行不端,怕也难以成事。”
李绾正想为高展明再辩解两句,高元照却不给他这机会,道:“你今日说的,我知道了。高展明这孩子,我会留心观察的。宗学里这些教授,属你学问最好。我听宗正说,高家旁系里有个叫高亮的孩子为人机灵,智计不错,你多栽培他的学识。”
李绾听他说了这话,暗暗叹了口气,只得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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