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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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利失额角已经沁出了冷汗。他顾不上追究谢琰到底是如何大摇大摆在帐篷群中来去的,只能道:“姑臧夫人的病势拖不得,既然天使中有太医,便立刻前去诊治就是。若需要什么药材,王庭内来了不少粟特商人,应当全部都能换得。”薛延陀人生病自有巫医医治,但姑臧夫人在凉州居住了十几年,早便不适应巫医的治疗方式了。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差池,契苾何力、契苾沙门兄弟两个愤恨之下,说不得便会带着契苾部反叛,将薛延陀部逼死其母的名声传遍漠北。到时候,别说统一铁勒诸部了,可能反倒激起其他各部的防备之心!这也是为何契苾何力不愿投降效力,夷男可汗反倒拿他没有法子,只能软禁起来的缘故。
崔敦沉吟片刻,命太医立即跟着契苾部侍卫去诊治,又意味深长地对突利失道:“先前那些时日,与小可汗相谈甚欢,老夫也知道小可汗对大唐的亲善之心。原以为夷男可汗派小可汗前来接待我等,是因重视小可汗之故。如今,我们不过才来了半日,便出了这么多事,小可汗也委实不容易。”
突利失虽然依旧满怀警惕,但这几句话无一不说中了他内心的委屈与隐忧,竟令他油然生出几分愤然之感:不错!看起来这是个揽声望的好差事——当初阿父将差事交给他的时候,他也是满怀欣喜!但谁知道,这差使居然这么不容易?!拔灼从头到尾都来找麻烦不说,族中还生出了这么些事!就像这个大唐天使所说,如果阿父当真诚心诚意求娶公主,就不该纵容拔灼闹出这么些事来!想借大唐的威势,还想在天使面前耀武扬威,真当人家是傻子不成?!
“罢了,小可汗不容易,老夫也就不为难你了。”崔敦道,“本想立刻去见一见姑臧夫人,问候一声,如今天色太晚,也不是时候。明日烦劳小可汗与可汗说一声,老夫想见见契苾可汗。方才诸事都已经定下了,契苾可汗往后便是提亲使,想来可汗也不会再阻拦才是。”
突利失左思右想,脸色变幻万端,最终微微一整,正色道:“崔尚书说得是。不过,提亲之事,还有诸多可商榷之处,我也需见一见契苾可汗才好。不如明日我与崔尚书同去?许多事,都得坐下来好好商量方可。”
崔敦颔首,微微一笑:“下降的究竟是哪位贵主,就端看小可汗与可汗一念之间了。吾大唐天子之意,当初册封小可汗时,便可得知了。圣人当然更喜欢与大唐亲善的女婿,如此也能放心送女儿出嫁不是?”
听得此话,突利失只觉得一颗心猛然滚烫起来——拔灼闹了这么些事,让他受尽了羞辱,果然还是有好处的!他总算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保证!
☆、第四十六章远道归来
仿佛只是转眼之间,便已然过去三四个月。柴氏与李遐玉终于从都督府得知,崔尚书一行人即将到达灵州。虽说此行不过是出使而已,并非冲上绞杀无数性命的战场,但到底远行数千里,内中又有许多变数,也令人挂念得很。
到得使者归城那一日,柴氏终究经不住李遐龄、孙秋娘的央求,带着孩子们乘着牛车前往州府城门外相迎。州城外环绕着一条宽阔的水渠,植满垂柳,平素便是迎来送往的离别之处。此时远远看去,却停满了牛车马车,围起了或华丽或朴素的行障。作不同打扮的仆婢们捧着吃食浆水进进出出,宛如又一回盛大的饮宴活动,端的是热闹非凡。
李家一向不讲究这些,只是主人、婢女各坐了一辆轻便的牛车,看上去委实有些寒酸。穿着一身海棠红窄袖胡服的李遐玉从神骏的爱马上翻身而下,孙夏、李遐龄也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祖母,远看着似乎都督府、刺史府的内眷都在,另还有柳郡君等诸位郡君的牛车。趁着崔公一行尚未至,咱们去拜会见礼罢。”
柴氏本以为前来相迎的女眷并不多,却不料眼前竟是如此盛况,忍不住打趣道:“难不成是家中饮宴没有趣味,所以都纷纷赶来瞧热闹了?”几位郡君前来相迎,不过是牵念家中阿郎罢了。但其他官家女眷不辞辛苦,早早地过来了,却又是为了什么?崔尚书总不可能亲自见这些女眷罢。
李遐玉心念一动,把着她的手臂低声道:“说不得,崔公一行中也有女眷?”崔尚书此行说得好听是去宣圣人降下公主的敕旨,说得不好听便是拿新兴公主和亲与薛延陀谈条件。而此事的关键,便是将契苾可汗一家三口换回来。契苾可汗授左领军将军,其弟授贺兰州都督,皆为三品高官,二人之母姑臧夫人是圣人亲自册封的郡夫人,绝非寻常内眷可比。
柴氏挑眉,微微一笑:“如此说来,各家的消息也真是灵通。”她不过是厌烦了无休无止的宴饮活动,得知李和、谢琰一路平安之后便在家中休息了些许时日,先前那些待她亲热无比的官眷转眼就将她忘在了脑后。不过,这也怨不得旁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若不主动去交际,谁愿意白白地将消息送上门来呢?
“咱们也不上赶着讨好谁,只是来接祖父和谢家阿兄归家,不与她们一处反倒自在些。”孙秋娘道,从另一侧挽住柴氏,“一家人团聚之后,咱们也好家去。祖母和阿姊不知,儿做梦都想回弘静县呢。”在灵州当然不比弘静县自在,刚开始时或许新鲜得很,久而久之便深觉无趣了。而且,在弘静县中,穿着胡服骑马随意奔驰根本算不得什么。不像如今,偶尔想撒一撒欢,还须得戴上帷帽方可,免得不慎教认识的小娘子瞧见,当面背面嘲笑讽刺她们是不知礼节的村妇。孙秋娘知道,若是阿姊必定不会在意这些闲话。但她似乎尚未修炼到那般地步,仍是有些敏感。
李遐玉闻言笑了:“可不是么?我也想回贺兰山看看。如今正是秋狩的时候,猎了滩羊与鹿,正好炙着吃。上回十娘姊姊教咱们做的吃食,也可让祖父祖母尝尝鲜呢。”提起李丹薇,她心里便觉得又怅然又欣喜。怅然是因都督府依然不欢迎她,她们也只能偶尔见上一面;欣喜则是李丹薇绝不会错过今日这样的好机会,又有李十二郎居中策应传递消息,想来应当能寻着时机说一说话才是。
“阿姊,我也要秋狩!”李遐龄忙道。
孙夏也连连点头:“跟着这些官家子弟狩猎很是没趣,总让人提前驱赶猎物,乌压压一片,闭着眼都能射中!!还是咱们回贺兰山去,得趣多了!光是寻猎物,就须得费一番心思,总比他们傻傻地只知道策马飞奔射箭好些!!”他肚子里也早就攒了满腹埋怨,无比怀念在贺兰山自由自在奔马射猎的日子。
柴氏笑眯眯地听着孩子们的抱怨,斜了李遐玉一眼:“元娘这几个月甚少出门,想来也是拘得很了。接了阿郎与三郎,咱们就家去,一同到贺兰山底下的庄园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由得你们撒欢。”
“祖母说话算数!”李遐龄赶紧接道。
“自然算数。”柴氏瞥了他一眼,“我何时不守信来着?”
“祖母最是心善了!”李遐玉、孙秋娘忙道。
谈笑之间,一家人带着笑意来到都督府内眷的行障前。早便有婢女进去禀报,崔县君依旧带着得体温和的笑容迎了出来。入得行障内,卢夫人便笑道:“老身还道你们会来得早些,想不到竟如此不急不缓。倒显得我们这些个不相干的更心急些。”
周围几位贵妇皆抿嘴笑起来,凑趣地说了几句话。柴氏在卢夫人旁边的矮榻上坐下,自若地接道:“原本并不想来,家中阿郎出征无数次,坐在家里等着他归来也习惯了。不过,几个小的却是无论如何都坐不住,只得带着他们来了。”
卢夫人便道:“你们家的孩子,个个都是有孝心的。”
“卢夫人谬赞了。”柴氏笑了笑,望向身侧的贵妇们,“倒是阿周、阿杨怎么也来了?莫不是来瞧热闹的?”
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也不必再隐瞒什么消息。便有位贵妇回道:“柴郡君许久不曾出现,大抵并不知晓,崔尚书带回了契苾可汗一家。旁的不说,姑臧夫人身为郡夫人,咱们可不能怠慢。”
“说得很是。这位姑臧夫人,以前也曾听闻过。”柴氏道。
一众贵妇便都说起了姑臧夫人的传闻——听说当年契苾可汗主动带着部落降唐,便是受了她的影响。由此之故,圣人才亲自册封她为郡夫人。若是往后契苾可汗封了候或国公,说不得便是国夫人了。以圣人对契苾可汗的看重,又有临洮县主的缘故,此事未必不会成真。
贵妇们议论得热闹,小娘子们也聚在一处说起了话。李遐玉不动声色地挪到李丹薇身边,两人看似淡定而疏远,实则低声交换着最近的消息。崔氏早以为她们的交情已经淡了,也不似以往那样盯得紧,她们也不必太过小心,只需神色中不露出端倪便可。
“我听阿兄说,谢小郎君很是得崔尚书看重。说不得,崔尚书会将他带到长安去呢?”
“阿兄绝不会去长安。至少,眼下并不会去。”薛延陀一日未灭,她与谢琰的心愿便未达成,又如何能就此放弃?更何况,她很清楚,谢琰想走的不是贡举之道,而是军功进阶。此时跟着崔尚书去长安,又能从何处攫取军功?
“你倒是了解得很。”李丹薇似笑非笑,若不是眼前的李遐玉年纪太小,她甚至忍不住想促狭几句了,“无论如何,得了崔尚书看重,祖父也会对他另眼相看。你家这位阿兄往后的前程,说不得就从眼下开始了。”
“那也是阿兄文武双全、才华出众的缘故。换了旁人,恐怕这一行只会瘦上几圈,更别提做些别的事了。”
“这倒也是。我家好几位堂兄都觉得他时运太好,有些看不过眼。你不知道,祖父平时很是严厉,看着堂兄弟们不上进,便会将叔伯们都叫上一同斥责。能得祖父青睐,可是难得得很。哼,他们也不想想,自己游玩骑射打马球的时候,旁人正出生入死呢,还敢忿忿不平。”
“多谢十娘姊姊替阿兄打抱不平。待阿兄家来,我问问他可带了什么有趣的特产,让十二郎给姊姊送过去顽。当然,也不会忘了十二郎的辛劳。”
两人说了一会儿小话,眼中都蕴着笑意。不过,因柴氏还须得去刺史夫人的行障中问候,便只得暂时告辞了。如此在各家官眷的行障中转了一圈,李家人才回到自家牛车中。婢女们立即端上乌梅浆、酪浆以及过风消、水晶龙凤糕等吃食,一家人都略用了些。
将近午时,远方终于有车马辚辚行来,带起烟尘阵阵。李遐玉定睛一看,只见数百匹骏马护送着十来辆牛车、上百头骆驼,不紧不慢地行来。牛车装饰奢华,缀满璀璨诱人的珠玉;骆驼均驮着沉甸甸的物品,几乎压弯了它们的脊背;骏马上的兵士则精神抖擞,旌旗猎猎。为首的正是手持旌节的崔尚书,及李和等折冲都尉,与几位从未见过的胡人男子。
李都督与刺史笑着迎上去,崔尚书利落地下马,与他们拍肩寒暄起来。那几位胡人男子更是双目微红,泪洒衣襟,想来应当是契苾何力、契苾沙门兄弟二人及其亲信了。也不知这些三品高官都说了些什么,李都督回首命人又围了一圈行障,几人转身入内,灵州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跟了进去。
郎君们商谈国事去了,以卢夫人为首的女眷便从行障中缓步而出。李遐玉左看右看不见谢琰,便假作扶着柴氏跟上去。就在此时,一辆金碧辉煌的牛车中,走下一位姿容姣好的中年胡妇。她穿着郡夫人的诰命服,显得十分隆重,脸上虽带着笑意,却难掩疲倦。而扶着她的,却是一名胡婢与长身玉立的谢琰。
卢夫人脚步顿了顿,她从未见过谢琰,并不知这个小郎君的身份,便只笑道:“想来姑臧夫人已经累了,不如且到前头的行障中歇息片刻?此外,可需唤些医者前来为夫人诊治?”后头诸位贵妇都停下脚步——原想着为这位姑臧夫人举行一次盛大的饮宴,但眼看着她竟是久病未愈的模样,便不好再打扰她休息了。
姑臧夫人听谢琰低声说了几句,浅浅笑道:“原来是卢夫人。卢夫人盛情款待,本不该推辞。但因养病的缘故,倒是不能与诸位一同热闹热闹了。不过,我本便打算在灵州多停留些时日,倒也不拘今日,改日再与各位饮宴如何?”
“本该如此。”卢夫人道,“行障就在前头,姑臧夫人请。”
众内眷簇拥着两位郡夫人,来到行障中。行障虽宽大,但姑臧夫人经受不得喧闹,于是只得有品阶的郡君、县君们携着自家小娘子随行。其余世家官眷虽也想进去露一露脸,但又无法厚着脸皮跟进去,便只得黯然离开了。当然,她们这一趟也并不算白来,多少在卢夫人与刺史夫人跟前待了一段时间,又得了姑臧夫人会在灵州停留的消息,回去也可好生筹算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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