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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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四瞥着他满脸的笑意,心中如猫犬抓了一般,很想问一问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但自家三郎君的脾性他很清楚,若是没有九成九的胜算,他是决计不会透露半分的,以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来。

就在此时,院门外传来思娘与念娘的声音:“谢郎君可在?奴奉元娘之命,来问一问谢郎君是否身体不适。”“奴也奉了元娘之命,给谢郎君送午后品茗赏雪的花贴。”因谢琰身边一向没有婢女服侍,昨夜又吩咐仆从小厮不得随意入内打扰,故而只有冯四带来的三四个少年部曲守在外头,瞪圆了眼不让两个婢女入内:“冯四叔在里头与郎君说话哩!”

谢琰翩翩而起,掸了掸衣裾,披上玄色的裘衣,踏出门去。玉树琼枝之中,他乌发乌眸玄衣,竟也有几分飘飘似仙之感,足以令人转不开眼去。当他出现在院门处时,就连早已经习惯他优雅举止的思娘、念娘也不由得有些出了神。

“让元娘挂念了,我不过是因有些事耽搁了而已,这便去校场。”谢琰接过念娘给的桃花枝,笑容越发深了些,视线飘了过去,低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说罢,他便拿着桃花枝径直往校场方向去了,留下五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他们虽都识字,但到底从未背诵过《诗》(《诗经》),哪里能理解方才那句文绉绉的话中的意味深长?

冯四咳了一声,板起脸道:“都散了!各做各的事!三郎君院子里怎么一个人也不见?将小厮仆从都赶紧唤回来,好好守着!”他虽然没听懂三郎君方才的话,但作为“过来人”,自然很清楚那一刻他正处于什么状态——和开屏求偶的孔雀无异。莫非……罢了罢了,他还是别胡猜了。若当真是那位小娘子,自然比谁都当得起主母的责任。

谢琰来到校场时,已经很迟了,只射了一百箭暖了暖身子。待到一同去正院内堂用朝食的时候,他又取出那桃花枝,含笑问道:“阿玉怎么突然生了那般好兴致?不过,倒也巧了。这回在长安,我慕名去了茶肆与茶楼,学了分茶与冲茶之法,待会儿也让你们尝一尝我的手艺。”

品茶之道,是近年兴起于长安的新风尚。上好的茶叶价格堪比胡椒等名贵香料,已然渐渐成为西域商道中的重要商品。传闻中,当今太子殿下与书画大家崔子竟皆是分茶与冲茶的高手,圣人与皇后殿下也十分青睐茶饮、茶点。故而茶道的影响越来越广,渐渐成为高官贵族宴饮乃至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素来崇拜崔子竟的谢琰、李遐玉都对茶道情有独钟,可惜先前却只能照猫画虎,如今可算是初初入门了。

“果真?”李遐玉双眸一亮,“阿兄可否教我?”

“我也想学!”李遐龄、孙秋娘亦立刻凑上前来——阿姊欢喜的,他们自然也欢喜,而且愿意付出一切来讨得阿姊欢喜。

“教一个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谢琰笑着瞥了他们一眼,“多准备几套茶具便是了。”亲如家人既有近水楼台的好处,亦有很难二人独处的坏处。不过,他倒也不急于一时,只需在该出手的时候“一击即中”就足够了。做了武官,他自然不会同文人那般婉转试探,元娘大概也不会喜欢那种九曲十八弯的暧昧情愫。

待李遐玉用完朝食回到院子中,便见念娘正满含期待将箱笼里的衣裳铺了一地,等着她回来挑呢。如今虽已入仲春,但因忽然下雪的缘故冷了许多,穿颜色鲜艳的春衫犹嫌太早。挑来挑去,主仆二人好不容易才寻出一件绣着满枝桃杏的中袖薄袄,配了条桃红色瑞花夹缬及胸长裙。

换了衣衫后,李遐玉便坐下,由得念娘继续折腾了。正上着妆容,孙秋娘捧着新做好的香囊笑吟吟地走过来,仔细端详了半晌,挑了一个杏花盛开的香囊给她佩戴:“阿姊今日真是有闲情逸致呢!竟也愿意费时间妆扮,总算没有枉费我给你挑的脂粉口脂。”她跃跃欲试,亲自拿起螺子黛,试着替李遐玉描眉。

“二娘这眉形描得太轻了些。”

“我觉得阿姊很适合这样的眉形。阿姊的眉本便生得好,若画得太浓反倒是不美。”

李遐玉闭上眼,索性也不管两人在旁边争论。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见谢琰的声音:“你们再这般拖下去,元娘恐怕都要睡着了。”她睁眼一瞧,却见他立在窗户边,正微笑着朝里头看,一身素色的宽袍大袖,显得格外闲逸潇洒:“按我看,摘一簇新鲜桃花缀在发髻边就足矣。”

“谢家阿兄说得很是!”孙秋娘赞同道,立即挽起了李遐玉的手臂,“阿姊,咱们一起去桃林里摘些罢。”

李遐玉有些无奈地颔首,朝着谢琰轻嗔道:“她们愈是兴奋,我便愈是懊悔。品茗赏雪便罢了,又何苦答应她们折腾自己一回呢?”

“也是她们不熟练的缘故。”谢琰笑道,“很少见你盛装打扮,这样确实亦不错。”

闻言,不过豆蔻年华的少女粲然笑了起来,比那窗外的春花盛放还更加妍丽几分。少年郎勾起嘴角,耳后悄悄地浮起了几丝红色。

☆、第八十二章近水楼台

这场仲春的新雪瞧起来似乎声势浩大,却也不过持续了几日,便尽数融化了。湖泊中的冰雪逐渐化去,堤岸上的柳枝萌发出柔嫩的新芽。桃杏依旧在枝头盛放,笑迎温暖的春风。墙角梨树的花苞亦悄悄绽开,无声无息地吐露芬芳。

李遐玉走在园子里,有些好奇地观察着自家的花园。自从她将这园子交给毛遂自荐的孙秋娘打理之后,果然便渐渐旧貌换了新颜。虽无移步换景之类令人啧啧赞叹的精心布置,却总能在不经意时有所发现,充满了野趣。如今一年四季都姹紫嫣红、花团锦簇,总算也没有让这偌大的花园白白荒废了去。当然,李和心爱的菜园也依旧保留着,被一片竹林隔在角落中,旁边建了几间茅草屋,权作田园之乐。

“秋娘也颇费了一番心思。要将这偌大的园子打理妥当,且让家中人人都满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李遐玉禁不住叹道,又抿唇微笑,“怪不得她听见祖母让我来剪花簪戴,却没有央着一同过来,想是欲让我独自好生看一看这园子,回去后好好夸一夸她罢。以前她和玉郎总是做了些许小事,便忍不住在我跟前显摆起来,仿佛若能多得两句夸赞便再高兴不过。如今也总算是长大了,竟懂得迂回行事了。”

闻言,捧着玉盘与花剪的念娘笑了起来:“奴觉得,元娘恐怕早就已经将所有好话都夸尽了。不过,就算如此,夸赞哪有不重样的?不论听多少回,二娘与玉郎心里也必定欢喜得很。便是奴,偶尔得了元娘的称赞,也会暗喜好些天呢。”

“是么?”李遐玉略作思索,“夸赞其实都是虚的,倒不如从我的妆匣里挑一套新头面与她。再过一两年,她也到了该妆扮起来的年纪,妆匣须得塞得满满的才好。此外,就将家里的中馈渐渐交给她打理罢,也好让她多练一练手。”孙家先前虽是蓬门小户,但如今孙夏升迁顺利,又娶了姑臧夫人的孙女。说不得待到孙秋娘出阁的时候,能顺利嫁入官宦人家,那便须得主持中馈了。从此时便让她熟悉家中各项经济庶务,自是比嫁过去临时再学更好些。自家的小娘子,无论面对何事,都须得精明能干,不受人轻视方可。

说话间,两人便来到植满桃花杏花的林子前。李遐玉端详片刻,很快便将好几簇开得正盛的花剪下来。深深浅浅一片红色的桃杏在盛着些许清水的玉盘中渐渐堆满,她很随意地挑了几朵簪在发髻上:“你回去复命罢。我且去茶室瞧一瞧,阿兄是否还在。”

这两日谢琰特地将湖边的一处水阁辟为茶室,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在里头练习煎茶、分茶与冲茶的技艺。据他所言,若欲为人师,自然须得比他们更技高一筹方可。连续的休沐之日实在难得,他也只能赶在回军营忙碌起来之前多练习几遍。

“是。”念娘行礼退下后,李遐玉便举步来到茶室边。

远远便能闻见附近茶香袅袅,她含笑推开门,便见里头雾气弥漫,谢琰正以茶筅轻轻击打着杯子,仔细端详茶沫的形状。只见杯面上的细沫犹如堆雪,上头一轮圆日映照,而后便渐渐散去,如同海市蜃楼。

“阿兄。”李遐玉首度瞧见分茶成图的场景,禁不住在他身边坐下,“不过短短几日,居然便能点茶成图……假以时日,阿兄的技艺说不得也能名动灵州呢。”

“还早得很。”听得她所言,谢琰的眉眼皆柔和了几分,“比起长安那些茶艺高手,尚远远不如。他们分茶时,已经能够写字了。虽风骨欠缺些,却也名动京师。”煎茶分茶之道的点茶一笔,已然成为文士追求风雅的极致了。虽有些哗众取宠之嫌,却也实在很有趣味,令人总禁不住想要一再尝试。

李遐玉也用茶杯盛了些磨好的茶粉,一手用茶筅搅拌,一手高低错落地冲下沸水。不过片刻之间,便有雪白如云的茶沫涌上来,却来不及形成任何形状便匆匆散去了。她也并不气馁,又分了第二杯、第三杯。

谢琰侧首静静望着她,嘴角微勾,时不时以手中的茶筅帮她敲两下,使杯中茶沫能够成形。两人并坐在长案前,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面容隐没在沸腾的水壶涌出的雾气中,更增添了几分飘逸之感。

“阿姊、阿兄,今日教茶艺怎么也不叫上我?对了,何家二兄也来了,说是从未见过连喝茶水还如此讲究,很想见识一番。”李遐龄推门而入,眨了眨眼,望着被雾气掩去了几分身形的二人,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他尚未来得及细想,身后已经等得有几分不耐的何飞箭便推开了他,走入室内:“都有什么好茶?让我也尝尝?”定睛望见坐在同一张长案后的两人时,他的脚步微顿,而后毫不客气地在李遐玉对面坐下来。

“你也能尝出茶的好坏?”李遐玉放下水壶,笑看着杯面上堆起的如荻花般的茶沫,“这几杯茶都是我分的,你挑两杯尝尝看,有何不同?”

何飞箭以眼角余光扫了扫她身侧含笑的谢琰,挑了杯温茶饮下,又试了试刚分的热茶:“反正都是茶,除了热了凉了,还能有什么差别?不过,你这种茶水,倒是比我家喝的茗粥味道淡一些——但仔细说来,都是一样难喝!”

“牛嚼牡丹!”李遐龄听不得他胡乱评,立即为自家阿姊出头,“分茶涩中回甘,冲茶甘中带涩,两种各不相同,亦都是茶之本味。你以为喝什么都像果浆、酪浆和酒水?不会喝就别喝,我阿姊分的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喝着的!”他将剩下的几杯茶都放到自己和谢琰跟前,很有些不让何飞箭再碰的意思。

谢琰微微一笑:“何二郎可有兴致学一学茶艺?若不嫌弃,某或许可教你入门。”

何飞箭抬起眼皮,撇了撇嘴:“堂堂大丈夫,学这种扭扭捏捏的玩意儿作甚?还不如去外头耍耍刀剑更痛快些!”他这张嘴一向不讨喜,李遐龄冷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不愿再看他一眼,谢琰依旧含笑,态度十分从容淡定。

李遐玉抿了一口茶水,回道:“阿兄就别勉强他了,以他的本事,哪里学得会这些。他也就会耍耍刀剑而已——”李遐龄赶紧接上一句:“连耍刀剑,也打不过阿姊,更别提阿兄了!文不成武不就,凭什么胡说八道!”姊弟二人语中的维护之意都相当明显。

许是被刺惯了,何飞箭依然面不改色,继续将手中的残茶喝完:“我是个粗人,确实什么也不懂。”而后,他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怎么这两天都待在家中歇息,不去庄园里瞧一瞧?错过了冰嬉的好时机,只能等岁末再学了。”

“冰嬉这种游戏,偶尔为之尚可,却不可连日顽耍,免得移了大家的心思。”李遐玉回道,“而且,便是我不去庄园,头领们也能将属下约束得很妥当。日日夜夜与女兵们同食同住,和她们亲近起来是一回事,但若最终变得只能靠着我镇住她们,那便是本末倒置了。”

何飞箭若有所思,接道:“我是你的部曲,守在你身边护卫才是正理。既然你不去庄园,我便暂时在外院客房中住下。待会儿我就去拜见郡君,与她禀报一声。”

他所提似乎很有道理,李遐玉并未多想,便答应了:“仍是按照以前的规矩,若住下来,便得遵从我们家的作息,不可肆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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