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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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正往火盆里添纸钱,忽然听见外头太监吊嗓,呼道:“皇上驾到--”

众人手上的动作均是一顿,纷纷回身给皇帝行大礼。跪伏在地上,依稀能瞥见素白的丧服一角,皇帝扫一眼殿中诸人,不耐地摆手道:“逝者为大,就不必对朕行这些虚礼了。”

众人应声是,复又重新跪回了蒲团。阿九一面替皇后烧纸钱一面抬眼,只见皇帝一脸的悲痛之色,一旁的太监上前呈香,他接过来,攥在手心里朝皇后的灵位拜了拜,复又递给了那负责敬香的小太监。

这副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毕竟夫妻几十年,皇后一走,皇帝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所触动。他站在灵位前杵了会儿,面上有些呆滞,看上去颇有几分伤感的意味。秦嬷嬷不住地低声抽泣,上前低声道:“万岁爷,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娘娘就在后头的玉棺里,大家要不要去看看?”

皇后是上吊死的,那副尊荣不消想也知道有多狰狞骇人。高程熹起先还神魂落魄,听了这话却立刻摆起手来,春意笑何等乖觉,连忙上前蹙眉道,“观瞻就不必了吧。大家原就伤心,再看还不悲痛欲绝?”说罢回身朝皇帝深揖一礼,口里道:“大家保重龙体。皇后娘娘在天有灵,也不愿瞧见大家这样哀恸,节哀吧!”

给了个台阶,自然要顺着下。皇帝干咳着清了清嗓子,别过脸嗟叹道:“皇后统领六宫多年,端庄贤良肃雍德茂,实乃天下女子之表率。赵宣,传朕的旨意,在京郊替皇后修一座庙宇,以为后世楷模。”

阿九心头嗤笑。这个皇帝,面子功夫可谓是一流,人活着的时候不上心,这会儿人没了,反倒又是悲痛又是修庙,若是岑婉地下有知,真不知作何感想。倒是欣荣帝姬万分动容,伏在地上泣道:“儿臣替母后叩谢皇父恩典。”

好歹是自幼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女儿,皇帝不爱皇后,对这个帝姬却是疼惜入骨。他长长地叹口气,俯身拍拍女儿的面颊,宽慰道:“帝姬切莫太过伤心,否则只怕要教你母后魂魄不宁了。”

停灵的地方鬼气森森,皇帝没待多久便以料理国事为由去了。一众人在殿中跪了几个时辰,天色终于暗了下来。昏晓相割的时候,天幕上是一道瑰丽的血红,宫中各处佛殿同时叩钟,严正肃穆的钟声响彻云霄。

殿中供着盏长明灯,脆弱的灯芯在火光里摇曳拂动,莫名地森冷可怖。入了夜,替皇后驱赶虫蚁的宫女们都撤下了,内廷女眷们也不必时时都守在灵位前,而是照着位分亲疏轮流来守。皇后尊贵,能替她守灵都是天大的恩典,而一些位分低的嫔妃甚至连守夜的资格都没有。

这时候,位分高的反而要开始羡慕位分低的了。毕竟女人家胆子小,对着个不亲不孰的尸体一整宿,谁愿意呢?

夜愈发地深,宫人们都撤到了外头,元成皇子也早溜了,殿中便只剩下了两位帝姬和掌印太监。阿九看了眼摇曳的烛芯,面上的神情淡漠而平静。死人么,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不怕了,当初她杀个人连眼睛都不眨,自然不会惧怕棺材里的那位。

春意笑掖着袖口往灯盏里添灯油,眼帘低垂,面具上方落着两道淡淡的阴影。忽然外头有太监端着托案进了殿,恭恭敬敬道:“赵公公,燕窝羹送来了。”

他淡淡嗯一声,将那托案接过来道:“退下吧。”

那小太监猫着腰退了出去,又听他道:“二位帝姬已经一整天没进过东西了,老祖宗听说之后痛心不已,特意命御膳房替公主们做了燕窝羹。”

阿九抬眼一瞧,那托案上摆着两个青瓷碗,正腾腾地往上冒着热气。侧目乜过去,只见欣荣面无表情将那燕窝羹接了过来,道,“谢太后恩典。”

话音落地,托案一转又到了他跟前。阿九眼皮子一掀望向春意笑,将好对上他尾梢上挑的眸子,似笑非笑。

她迟迟没有去接,春意笑因歪了歪头,沉声道:“殿下,怎么了?”

阿九一笑,望着他寒声道:“我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公公先搁着吧,我饿了自会吃的。”

他勾起唇角,眼底的笑意却一寸寸褪了下去,“殿下,这可是老祖宗的一片心意,您这不是将太后的心意都给晾冷了么?老祖宗好性儿,奴才劝殿下一句话,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公公这是什么话?”她的身子朝后微仰,右手悄然往广袖里头探去,口里道:“我悲痛皇后仙逝之事,所以毫无胃口,这怎么能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欣荣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转过头道:“悲痛?你有什么可悲痛的?若不是你,我母后怎么会死?你少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五指在广袖里头一阵摸索,居然空空如也。阿九暗道一声糟糕,今早换了衣裳,竟然将从不离身的毒针给落在了碎华轩里!背上冷汗涔涔,身形一动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步子朝后退了退,一脸戒备地瞪着春意笑。

他的脸色沉下去,似乎是懒得同她周旋了,伸手将青瓷碗端起来,朝她一步步逼近过去,阴恻恻一笑:“帝姬,奴才劝你乖乖将这碗粥喝了,否则老祖宗可要不高兴了。”

阿九心头一沉,春意笑是谢景臣手下一等一的高手,论武功,她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她侧目往殿外看了一眼,乌漆墨黑的一片,一众宫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都没了踪影。胸腔里头擂鼓阵阵,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冷声道:“怎么,公公要对本宫动手么?”

他微微一笑,“帝姬说笑了,奴才怎么敢呢!只是老祖宗有令,这碗粥无论如何要请帝姬喝下去,还望帝姬不要为难奴才。”

帝姬半眯起眼,“公公如今改行替太后办事了?”

他失了耐心,扬手一道掌风劈过去。阿九侧身躲过,余光里瞥见欣荣,猛然将她拉过来,反手扼住了那纤细的脖子,狠声道:“再往前一步,我杀了她!”

春意笑大惊失色,张口正要说话,忽觉眼前一道疾风拂过,下一瞬手腕剧痛,青花瓷碗被打翻在地,汤汤水水泼出来,将地上织锦毯子蚀得焦糊一片,绵延开,骇人刺目。

第4章 .13@

烛影半寸,光火明灭。殿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个人,广袖大袍,翻飞间尽是清雅的风。阿九惊呆了,怔怔望着那人,夜色无边而凄迷,他的身影同面目却异常清晰,眉藏千秋,目缀星辰,颦蹙浅笑都是万般风华。

她挟持着欣荣帝姬,在殿门口的位置凛然站着,看见他将视线从焦糊的毯子上收回来,面上勾起个冷笑,凉声道:“赵公公说这碗羹是太后的一番心意,只可惜,欣和帝姬怕是消受不起了。”

欣荣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微张着口,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羹里有毒,能将织锦毯子焦成这样,看来还是颇厉害的毒!这样的剂量放在一碗小小的羹里,人喝下去,哪里还有命活呢?可是为什么?赵宣说羹是太后赏的,太后在欣和的羹里下毒,是要置欣和于死地么?

她背上寒毛倒竖,满目诧异地瞪着春意笑,“燕窝羹里怎么会有毒……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这还用问么!阿九一声冷笑,将欣荣狠狠往前一推,“公公千方百计要我喝下这碗羹,若不是想借太后的手杀我,便是太后有意要我死!”边说边往谢景臣身边走,指着地上的毯子怒道:“皇后灵前,公公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难道不怕遭天谴么!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什么话好说!”

春意笑覆着兽首面具,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依稀看见一双眼,妩媚却森冷。他伸手扶帝姬,拿指尖挑起她的下颔,目光在那脖颈处细细察看,两道鲜红的指印赫然其上。他眼色微寒,蹙眉暗向阿九,“奴才早便说过了,羹是太后所赐,至于怎么会有毒,奴才的确一概不知。”

真是满口胡言鬼话连篇!羹里有毒,若他本不知情,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她服下?阿九怒不可遏,凛目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他却一笑,语调漫不经心:“狡辩?殿下这话奴才可就不明白了。这碗羹从御膳房送到奉先殿,其间经多人之手,殿下却一口咬定下毒的不是太后就是奴才,这是什么道理?”边说边掸袖子,随意道:“事关重大,帝姬最好是听奴才一句劝,消停些,别平白生出事端。否则惊动了大家,查到了慈宁宫头上,对殿下和丞相都不是好事。”

阿九面色倏地一变,十指在广袖底下攥紧,用力到骨节参差作响。眼风里瞥见谢景臣,他薄唇紧抿,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眉宇间萦绕着丝丝凝重。看见他,无异于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来,令她满心的怒火都淡退下去。

春意笑的话不无道理,眼下的情景,的确不能惊动皇帝。这碗有毒的燕窝羹是太后所赐,若追究起来,指不定会牵扯出什么人什么事,到时候只怕会难以收场。她假帝姬的身份,甚至太后和谢景臣的关系,二十余年前的旧事,没准儿都会被挖出来。她从不怀疑他的能力,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东窗事发,谢景臣首当其冲,她必须为他考虑,以她力所能及的方式。

阿九略沉默,合了合眼,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沉声道:“或许在羹中下毒的另有其人,老祖宗毕竟是我的亲祖母,该不会害我。”

话音甫落,一旁的谢景臣却伸手捋过她耳际的发,低声道:“忍气吞声不像你的性子,有我在,你怕什么?”

她怕的东西太多,怎么说得清呢。

阿九含笑道:“人人都会有软肋,大人有,我自然也有。”

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高大的身躯挡在她身前,目光转向春意笑,霎时变得冰凉,嗟叹道:“都说戏子无情,你果然是个中翘楚。前儿还对旧主披肝沥胆,短短数日就翻脸不认人了,真是愚不可及。”

阿九抬眼,将好瞧见春意笑的两指摁在欣荣后颈的穴位处,帝姬眸中划过一丝惊诧,下一瞬便合上眼,软软地倒在了他怀中。他扶着她的身子,小心翼翼放在香案前,声音传过来,寒意彻骨:“谢大人觉得我忘恩负义也好,蠢钝也罢,我无话可说。可老祖宗一门心思为大人着想,留着这个女人是个祸害,于大计无益,还是尽早除了吧。”

方才有帝姬在,免不得有所顾忌,这时候索性都打开天窗说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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