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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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缘无言以对,饶是以他一贯的涵养也忍不住想翻白眼,反观师映川这厮却脸不红心不跳地自吹自擂,似是全然不知‘厚颜无耻’这四字到底怎么写,一时白缘忍不住在师映川头顶敲了一记,道:“我没时间听你胡说八道,上回那套拳法你悟得如何了?现在就练给我看!”
师映川叹道:“何必呢,何苦呢?师兄,我知道你嫉妒我的资质,但也不要这么明显地公报私仇啊,你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出去让人笑话……哎!哎!哎!不准用剑气,大家都是斯文人,你怎么动粗……”
眼见着男孩抱头鼠窜,飞快地逃远了,白缘被劲风鼓动的衣袖缓缓静了下来,忽然摇头失笑,眼中有淡淡温和:“这惫懒小子……”
师映川一气跑得远远的,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他随手摘了根草放在嘴里叼着,在白缘面前满是油滑之色的脸上此刻却展现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苦笑,他虽然嘴里说不在乎,然而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他曾经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成不变,那时的世道虽然有各种不公,也有压迫,但只要努力,至少可以安安稳稳地生存下去,而他更是生于殷实之家,也算得上聪明伶俐,人生的前十八年当真是一帆风顺,接下来他的人生轨迹应该无非就是几年之后娶妻生子,从此安安稳稳地享受生活,然而世事难测,一夜之间他失去所有,紧接着病痛缠身,挣扎求活数载之后尝尽人情冷暖,看遍事态炎凉,到后来,终于解脱。
一时师映川抬头望向头顶的璀璨星空,种种心事尽上眉头,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被眼前风雪中的一幕所震撼,一个奇妙而陌生的世界就此展现在他面前,然后那个撑伞人抱他去了最近的小镇,将他寄养在董老七家中,整整四年,他一直在那里忍受着被人像牲口一样使唤的日子,只因为他不甘心一辈子过着庸庸碌碌的生活,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卑微地活着,他渴望着人生有所改变,渴望着那个人会来,为他打开一扇通往未知的大门,后来这个愿望实现了,但却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顺利……
“还真是让人头疼。”师映川喃喃自语,他索性坐下来,吐出口里噙着的草杆,摘了一片叶子放在嘴边呜呜地吹了起来,伴随着这曲欢快的小调响起,师映川的心情也渐渐畅快了起来。
“……安静。”师映川正自得其乐地吹着小调,突然间却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个突兀的声音,师映川一愣,顿时就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只见几步外的千仞绝壁前,一个身影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一手搁在腿侧,另一只手拎着酒壶,神态轻松惬意,明明彼此相距这么近,师映川却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那人微微转首看过来,夜风吹得林中叶子沙沙地响,月影稀明中,双眼狭长如刀。
☆、五、山门
这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很年轻的模样,眼梢极长,鼻梁甚高,薄薄的嘴唇上沾着酒水,师映川离此人只有一丈多的距离,月光又足够明亮,因此可以发现对方双眉淡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甚至完全能忽略不计了,若是旁人像这样近乎没有眉毛,看起来必定是模样十分古怪的,但此人却并不显得如此,甚至这似乎都算不上什么缺陷,只让人觉得他形容俊美与旁人有异罢了,及腰的长发泛着黑亮的光泽,柔软顺滑地贴在他身上,师映川这三年来在断法宗内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没有一个人的五官能及得上此人精致风流,如琢如磨,月光下,有若神子,令人惊叹。
师映川翻遍记忆也想不到曾经见过这人,不过断法宗在此处有门人众多,他没见过的也多的是,当下便笑眯眯地道:“不知道是哪座峰上的师兄?”
银白的月光从天空中洒落下来,照亮了男子脸上似有若无的笑容,那人微微别过目光来,眼角眉梢全是淡淡若烟的惬意,他眯起眼睛,薄薄的唇向一边挑起,嘴角一如二十多年以来的那样带着刀锋般的笑色,道:“……什么师兄?”
那是悦耳且充满磁性的声音,年轻男子喝了一口酒,修长的手指挑着酒壶上的拴绳,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语气却不容置疑:“小子,快点滚,别在这里碍人清净。”
这人说话委实极不客气,但凡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不过师映川可不是什么楞头青,他记得从前不少小说之类的东西里经常会描写主角如何铁骨铮铮,如何傲然不群,在面对比自己强大不知多少倍,随手就能将其如同蝼蚁一般摁死的人物面前也依然表现得傲气不屈,针锋相对,现在想起来,根本就可笑之极,也不知道那些人凭的是什么?那等不知天高地厚,嚣张跋扈的蠢玩意儿,若是在现实当中,早被人一巴掌拍死了,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人物时,谨慎恭敬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师映川心头微微有颤悸之感,他是个极有眼色的,本能地就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很不好惹,于是当下自然不曾做出半点有可能惹恼对方的举动,转身就准备按照吩咐‘快点滚’,不过他刚走了一步,身后就响起那人悦耳的声音:“……对了,小子我问你,琅圜苑怎么走?”
“呃……”师映川愣了一下,迈出去的脚就生生缩了回来,转过身挠了挠头,一脸为难:“宗内虽然规矩不是很严,但有些地方是不许人乱闯的,琅圜苑一向是大光明峰招待贵客的地方,若是乱闯的话……”一双眼睛在年轻男子脸上小心地转了一下,觑着对方的脸色:“阁下不是断法宗弟子?”
那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师映川一眼,似乎有点惊讶于眼前这个男孩不太符合年龄的谨慎和圆滑,不过也仅限于此了,这个俊美得异乎寻常的青年忽然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随后站起身来,刀锋样的一线笑色在夜幕中显得格外沁凉:“……我是来做客的。”
师映川哑然,不过倒也信了几分这个说法,只是脸上闪过了一丝疑惑,既然是住在琅圜苑的贵宾,那为什么还要问琅圜苑在哪?年轻男子似乎看出了男孩的不解,正好此时他心情尚好,倒也不吝多说一句,脸上表情淡淡:“……我迷路了。”
……
羊肠小道上,师映川埋头默不作声地走着,身后跟着那个以一句轻描淡写的‘我迷路了’,就把先前充满魅惑威压的气场顿时击得粉碎的路痴男子。
“……怎么还没到?”身后的男子忽然开口,似乎有点不耐烦:“我方才可没走这么久。”师映川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回过头时脸上却是笑得一派敦厚:“这位……前辈?前辈刚才出来的时候脚程应该很快,可我走得慢,所以咱们现在用的时间就长一点。”
男子忽然笑了,深色的眼瞳好似火焰一跳,悠然道:“那你就走快些。”师映川被那目光一看,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啊?……是。”随后便放开腿脚,一溜烟地就向前跑了开去。
师映川脚下疾奔,转眼间就跑出了不短的距离,男子微微一声轻噫,似乎有些意外于这小小年纪的男孩居然有这等轻身功夫,他忽然抬头注视着远处夜幕下的一峭奇峰,目光平静而淡然,静水无波的眼眸与平时似乎并无二致,但如果是熟悉他的人,就会发现此刻男子的眼里已多了一抹嘲讽似的情绪,或者说,是缅怀。
时值春季,草木繁盛,山间的夜风轻轻地吹着,不冷也不热,师映川灵活地在路上飞跑,他身旁的年轻男子悠闲地负手跟着,不落后半步也不超前一寸,很快,眼前的景色变了,一片错落有致的建筑依山而建,掩隐在古木溪水之间,俨然世外桃源一般,师映川停下脚步,指着那边说道:“……到了。”
“唔,很好。”男子心情愉悦地微挑了半边眉毛,很随意地一手拍了拍身旁男孩的头,指节修长的手落在那头发上,从掌心处传来的极度柔顺凉滑让男子有些意外,就又随手摸了一摸,师映川虽说眼下是个孩子模样,但毕竟内里并非真的孩童,不惯被陌生人这般像小孩子一样对待,因此本能地微一偏头,就避了开来,年轻男子原本随手摸在师映川头顶,入手处,只觉得对方的头发柔软光润,触之极是舒服,下意识地就欲再摸两把,却不防师映川一下子避开了,男子一贯从未被人这样‘嫌弃’过,何况是这么一个黑瘦的小孩子,刚一挑眉,却听师映川说道:“那个……我可得走了,这里不是能随便来的。”
男子倒是笑了,随手丢来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给你了。”师映川麻利地接住,一锭黄澄澄的金子在月光下赫然躺在他的手心,师映川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把金子揣进怀里:“多谢前辈。”一抬头,却发现男子已经走远了。
……
第二天一早,师映川早早起来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洗了头脸,走到院里打了一套拳,这里只住了两个人,除了师映川之外,只有一个平时打理他起居衣食的四十岁左右粗使妇人,师映川打完了拳,只觉得肚子有些空荡荡的,便回头朝屋里喊道:“宋婶,饭好了没有?”
“哎,就来了,刚出锅的面条,趁热吃!”妇人一边应着,一边端了小矮桌子放在院里的老槐树下,回身去厨房拿吃的,不一会儿,桌上就摆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一碟花生米,一碟油浸的小虾,并一碟泼醋三丝,师映川坐在小凳子上,举筷就吃,面里下了肉丝,几棵青菜,还埋着一个焖了七成熟的鸡蛋,滚烫热乎,师映川也不怕烫,埋头呼噜噜地吃着,很快额头上就冒出了一层汗,妇人在干净的围裙上擦擦手,问道:“公子今儿中午回来吃不?要是回来,那我等一下就把后院的鸭子杀一只在火上慢慢炖着。”
师映川‘哧溜’一声把最后一根面条吸进嘴里,直着腰满足地叹了口气:“不了,我中午可不一定能回来,今天可是开山门的日子,我瞧热闹去。”说着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腰身,把已经晾得半干的头发随手挽起来,解下手腕上缠着的红绳把头发一系,这就施施然地出了门,上次开山门的时候他刚来断法宗不久,年纪也太小,所以不曾前去看过,而这一次自然就不同了。
师映川住的地方距离断法宗山门不算太远,以他的脚程并没有花上太多时间,一时师映川站在一方僻静处,远远的地方黑压压的一片,粗略一看之下,怎么说也应该有上万甚至可能有两三万人聚集山下,其中男女老少都有,是父母长辈带着自家孩子,那些最小的刚会走路、最大的也不超过十二岁的孩子们大多面露紧张之色,衣衫褴褛者有,通身富贵者也有,甚至也不乏脸带傲色的世家子弟,这些人身份不同,年龄不一,但眼下他们却都是为了一个目标汇集至此,那就是趁着这次大开山门的机会,希望可以顺利拜入断法宗门下,众人面前是一条由青石铺成的宽阔大道,尽头便是断法宗的山门。
师映川看着这一幕,不免心生感慨,他知道别看现在人多,但真正能够入门的人最多不过是十之二三罢了,毕竟虽然人人都可以习武,但武之一途也有不同,受先天资质所限,成就也不同,有的人哪怕练上一辈子也只能使几手庄稼把势,当然,也不是说资质一般或者不好的人就一定成不了气候,但毕竟这样的可能性很小,而宗门就是要从这些人里挑选出比较适合练武的苗子来充作外宗弟子,其中根骨不错的则选入内宗,这外宗弟子往往要负责一应俗事等等,地位不高,而内宗弟子却不必多管其他,大多只专心修行就好,不必分心于俗务,二者的前途与待遇都不可同日而语,在这两者之上,尚有真传弟子一称,非资质上佳者不能得,断法宗外宗弟子无数,但内宗弟子一般却相对来说很少,至于真传弟子,则更是凤毛麟角,被宗门重点培养,断法宗共三十六主峰,真传弟子中有的甚至会被赐予资格,在主峰周围拥有一座自己的山峰,在宗门中权柄地位非凡,而红尘中多少普通人则为了生存,为一点蝇头小利,就要终日里奔波劳碌,这才是残酷的真实。一时师映川想到这里,不觉微微吐了一口长气,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悠悠钟响,方才还显得有些喧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无数钟声齐齐应和,随即从大开的山门中有人`流滚滚而出,分立两侧道旁,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头,皆手持大旗,旗上一轮红日夺目,迎风招展,气势恢弘,山门外众人见此,下意识地神情肃穆了起来,一时间不由得心潮澎湃,目光中有震惊,有敬畏,有羡慕,有期待,就连其中面带骄傲模样的一些世家子弟也为之心神一凛,把先前的傲色都收尽了,钟声接连中,万众瞩目,一个声音伴和着玉磬之声,蓦然响起:“……时辰已到,十二岁以下童子悉数上山,闲杂人等留此静候!”
这声音既落,大道两旁无数人齐声高喝:“……十二岁以下童子悉数上山,闲杂人等留此静候!”声音滚滚汇成一片,庄严肃穆,仿佛在整个天地间回响一般,尽显大宗门之威,饶是以远处师映川的定力,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了心中的波澜。
事已至此,师映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没有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他叹了一口气,就欲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刚一回头,却惊觉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青年微微一笑:“……怎么不看了?”
☆、六、辱
青年笑容温和,身上的长衫干干净净,腰里悬一块美玉,师映川一摊双手,叹道:“有什么可看的,徒增烦恼而已。”他一脸郁闷之色:“师兄,那位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管怎么样,起码总应该给个章程下来啊,我现在这样在宗门里弟子不弟子,外人不外人的,别扭。”
白缘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莲座自有主张,我也不甚清楚。”师映川翻了翻白眼,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回去叫宋婶炖鸭子,你晚上来不来吃?”白缘面上浮起了微笑,道:“不了,晚上我还有事。”师映川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神情之间充满回味:“那就可惜了,宋婶炖的鸭子可是一绝。”
白缘无奈道:“别一天到晚尽想着吃,上回那套拳法练好了不曾?”师映川歪过头,盯着青年坏笑道:“练功这种小事算什么,像我这样人生寂寞如雪的人……”没等他说完,白缘已经不堪男孩这等无耻的自吹自擂,一甩衣袖,飘飘而走,眨眼工夫就不见了,师映川耸耸肩,向着自己的小院方向去了。
一路山风拂面,好不惬意,师映川顺手打晕了一只慌慌张张蹿出草丛的倒霉兔子,准备晚上加菜,岂料他走到半路上时,却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声嘈杂,师映川本来也懒得去瞧什么热闹,但当风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时,他的脚步便停了下来,转身就循声而去。
偌大的坪崖处轻风习习,十余个年轻男女正簇拥着一名大概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那少年一袭黄衫,容貌清秀,距离他几步外,一个青衣男子正手执鞭子狠狠抽打着面前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那女孩年纪不大,身上已经挨了两鞭子,将薄薄的春衫都抽裂了,却不敢躲,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被打得痛呼连连,师映川的血一下子涌到了脸皮上——那挨打的女孩正是皇皇碧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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