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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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弥漫着浓浓血腥气的房中开始有下人焚起昂贵的胭脂色香料,驱散室内让人不适的气味,季玄婴躺在床上,黑发湿透,脸色苍白,身上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物,盖着一幅薄被,沈太沧怀里抱着一个用蓝色襁褓裹着的婴儿,看着婴儿头上那鲜红的印记,叹道:“是个侍人……”季玄婴微微睁开眼,有些费力地伸出胳膊,沈太沧见状,就将婴儿小心地递给他,季玄婴看了看孩子,眼中说不清楚是什么神色:“……我本以为这次会是个女孩。”

一时自有人将孩子抱去喂奶,沈太沧坐在床前,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弟子,叹道:“还好,这孩子比起他哥哥,倒是省心许多,不像当年生平琰那样令你受苦。”话锋忽又一转,沉声道:“这等大事,你竟是丝毫没有露出口风,若非今日孩子出生,我虽是你师父,却是还半点也不知情。”季玄婴似是颇为疲惫,淡淡道:“……之前我已生过平琰,如今无非是轻车熟路,再生一个罢了,何必惊动大家。”沈太沧眉毛一竖,斥道:“荒唐!”但他虽生性冷厉,但对自己这个弟子,却是犹如慈父一般,当下只得松了气势,道:“罢了,你先休息,养足精神再说。”

季玄婴瞳孔深处却没有丝毫疲惫与迷糊的样子,唯有一片清明,他虽虚弱,眼神却还是明澈如水:“这个孩子交给他父亲,名字就叫师倾涯罢,当初平琰既然是在我身边养育,那么这第二个孩子也理应给映川抚养。”沈太沧闻言,下意识地就一口反对:“这如何使得!”但季玄婴眼中却透着一份自有的坚定与平静,他要做的事情,便是他的师父也不能阻止:“……师尊,我意已决,还请不必再劝我了。”沈太沧无言,他深深看着自己视作亲子的季玄婴,这个孩子早就长大了,高贵,美丽,淡雅,坚毅,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蜕变成最为清透的样子,如冰似雪,看着对方平淡的模样,沈太沧分不清自己心中是个什么味道,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愿也不想说出来,季玄婴好象知道他的感受,闭目道:“当年我说过,映川他是我的心魔,后来我与他在一起,陆续经历过很多,一个普通人一生中应该经历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了,也都一一品尝过,明白是什么滋味,由此,他也不再是我的心魔……不是不爱,只不过在我眼中,一切都开始简单纯粹起来,他现在若来见我,我还是愿与他浓情欢爱,但一年后,十年后,百年后,将来是否有一天我将不再对他有情,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能够回答。”

季玄婴静静睁眼,心神却不由自主地追溯到很久之前,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他平静地道:“从很久之前我第一次拿起剑的时候,或许就注定了很多人都只会是我生命中的过客,因为谁也不确定是否有人可以陪伴我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能够确定的,只有我手中的剑……将来或许一如既往,或许相忘于江湖,这些都不必刻意,一切都只随缘罢了。”

沈太沧闻言,一瞬间肃然而惊,他的视线与季玄婴对上,顿时只觉得自己看见了无尽深邃的星空,简简单单,又无比璀璨,仿佛是透明的,其中流露出来的,是绝无压抑也绝无勉强的感情,最真实不过,最自由不过,冥冥之中,沈太沧已明白过来,他长长吐气,感慨道:“当年你尚且年幼之际,上一代宗主便已说过,你日后或许会走上最纯粹的剑修之路,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二百六十七、剑指天下

且不谈季玄婴已为师映川又添一子师倾涯,却说此时在蓬莱,由于宝相龙树源源不断地供应大量的珍贵药物以及天材地宝,宁天谕的伤势已经渐渐好转,大致恢复得差不多了,如此一来,他自然就不会在此地继续停留,于是当他再一次将宝相龙树送来的原料配制成药品服下之后,便决定离开蓬莱,返回摇光城,毕竟他如今身上还有不少事情,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宁天谕缓缓从滚烫的水中现出身形,他雪白的皮肤表面冒着白色的淡烟,如同水蒸气一般,一时宁天谕赤足走上岸,手一伸,不远处的衣物自动便被他摄到手中,很快就穿戴整齐,这时脑海中师映川的声音幽幽响起:“身上的伤基本已经恢复,你应该回来了。”宁天谕眉头微微一皱,他感觉得到体内的那股蠢蠢欲动之意,知道师映川的耐心已经即将告罄,若是自己再无反应,想必对方就要强行夺取身体的操纵权了,于是他便拧了拧眉,说道:“你若是要……”

话还没说完,眼中的精光突然涣散开来,下一刻,整个人的气质就发生了彻头彻尾的改变,眸中红光缓缓流转,就见青年慢而轻地活动了一下四肢,浑身的骨节立刻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舒爽地轻叹道:“总算是出来了……这种暗无天日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宁天谕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不过是短短一段时间而已,若你像我一样蛰伏这些年,岂不是要发疯?”重新控制了身体的师映川双眼隐约闪烁着红色的光晕,淡淡道:“在这一点上,我确实不如你。”他说着,忽然张口一吸,滚烫的温泉里便有一道细细的晶莹水线腾空而起,飞入他的口中,明明是可以把肉烫熟的温度,师映川却好象完全不受影响,只是让那带点微涩味道的沸水在口中打了个转,这才缓缓吞下,一面将满头黑发挽起,以簪子牢牢固住,一时他仰起头,看天上闪烁的星辰,不知为何,心中就生出了一丝如饮美酒般的畅快,将这些日子里积聚起来的戾气徐徐抒发殆尽,叹道:“自由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好,我第一次才知道。”

师映川活动了一会儿,又吃了些东西,这才离开此处,前往宝相龙树居住的伏龙岛,很快就来到了听月楼,这时已是入夜,群星满天,师映川凝神感应,确定了宝相龙树的位置,他来到一间屋外,推门而入,里面正在处理公务的男子顿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来,师映川微笑道:“我这样不请自来,算不算是恶客?”灯光下,青年一身雪白的长袍,而肌肤更是洁白得与衣裳几乎分不出界限,面上神情从容柔和,唯有一双血眸红光幽幽,与整体感觉似乎有些矛盾,但也更透出一股异样的魅力,在屋内这般深沉而静谧的氛围中,分外显眼,宝相龙树在看到这双眼睛的刹那,就已经知道了来人的真实身份,因为从‘那个人’的眼中根本看不出任何可以把握到的情绪,然而此刻,却能看到熟悉的柔和色彩……他霍然起身:“川儿?”

“……是的宝相,的确是我。”师映川含笑微微,缓步走向宝相龙树,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将里面喝了一半的茶水很自然地喝光,又拿起茶壶,重新倒满,递给了宝相龙树,一面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的伤也差不多已经养好了,所以‘他’眼下已经不再露面,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你的男人师映川,这一点不必怀疑。”宝相龙树二话不说,直接抢上前来,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对方递过来的杯子,手很明显地微微颤抖,喉咙里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噎得不上不下,难受得紧,他用力抓紧杯子,然后一口喝光,紧接着丢下空杯,两手重重按在了师映川的肩膀上,面对面地仔细打量着青年——没有错,这眼神,这表情,是他的川儿无疑!

还是同样的一双猩红眸子,只不过此时已非冷彻如冰,师映川与宝相龙树目光相对,两人静了静,然后就都笑了,不过紧接着,师映川只觉得肩头一紧,却是宝相龙树忽然抓紧了他的肩头,随即重重地将他搂进怀里,宝相龙树的力气用得很大,抱得很紧,几乎难分彼此,以至于两人不但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体温,甚至连心跳也听得明明白白,宝相龙树发现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伴随着太多复杂到极致的情绪,一起从心底深处漫上来,眼下抱住了对方,抱住了真实的师映川,他才终于有些安心,一扫这段时间以来堆积心头、令人呼吸都觉得困难的沉郁,他静静地拥着青年,如同拥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半响,宝相龙树才在师映川耳边低低愀叹道:“……你让我很担心。”事实上除了这么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之外,他也不知道到底该说点什么话,因为他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言语才能够确切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宝相龙树的声音明显走调,听起来还有些刺耳,甚至像是要哭似的,师映川轻轻抚摩着宝相龙树的背,道:“我知道是我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不过现在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要担心了,那个人……不会对我有任何伤害,你不必担心我,真的不用怕什么,宝相。”

两人一番别后诉肺腑,但彼此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到‘那个人’,末了,师映川收拾心情,道:“我也该去拜访一下两位父亲大人,来到蓬莱这些日子,还不曾见面,我身为晚辈,未免有些失礼,况且,小弟出生到现在,我还不曾见过。”宝相龙树道:“眼下时辰不早了,明日罢。”

当下两人免不了缠绵一番,良久,夜深人静,师映川赤身坐起,看着宝相龙树,宝相龙树也看着他,一只手抬起,轻抚师映川的脸,却不说什么,那眼神里仿佛有着某种奇妙的力量,令人心有所触,师映川便微笑着俯身,在对方唇上轻轻一啄:“在想什么?”宝相龙树顺势将青年揽入怀中,柔声道:“……我在想你。”听了这句话,师映川眼里的血色微微柔化,胸口仿佛有潮水涨落,他将脸埋进宝相龙树汗津津的胸膛,低声喃喃道:“我有时候总觉得很对不起你,你大概是这世间最爱我的人,然而我却从来没有给你比其他人更多的回报……很抱歉。”

“不,我其实很高兴。”宝相龙树握住师映川一把柔滑如缎的长发,放在唇间轻吻,他微微闭上眼,咀嚼着自己此刻心中最微妙的感受,他亲吻着青年美丽的黑发,语气温柔无比:“你在最虚弱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我,把我当作最可信赖的人,映川,你可知道,我有多么高兴,你会这样地信任我……我并不是很贪心的人,所以在我看来,这已经是非常足够的回报了。”宝相龙树说着,忽然睁开了眼,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发,沉声道:“不,不是的,其实我是非常贪心非常自私的人,我曾经想过,如果你是个普通人就好了,我会从一开始就囚禁你,让你只能在我身边,只能与我在一起,只能属于我,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我的视线当中,不离开我半步……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如果’和‘假设’,我能遇见你,已经很好了。”

师映川埋首于宝相龙树胸前,默默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在此刻,他觉得平静,也觉得有莫名其妙的伤感,毫无来由,他忽然想要告诉宝相龙树,自己已经找到了赵青主,可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在刚刚生出来之后,就一丝一丝地迅速散去了,他说:“你是个笨蛋。”宝相龙树听了这话,就笑了起来,因为他听明白了师映川的意思,他听得出‘笨蛋’这两个字背后所含着的情意,就像世上最普通的情侣之间那样,因此他觉得很开心,他亲昵地搂住师映川,就像是搂住了整个人间,他闭上眼,叹道:“这种感觉……很好。”师映川微笑道:“确实。”

翌日一早,两人梳洗之后,便去见了宝相脱不花与季青仙,师映川如今与从前不同,如此一来,见面之际的气氛就有些古怪,不过也还不至于让人觉得不自在,等到午间诸人吃过饭,师映川坐在廊下,看几丛迎寒顽强开放的红色小花,伸手摘下一朵,别在衣襟上,这时有人在他身边坐下,宝相宝花抱膝而坐,也同样摘了一朵红花,不过她却是将其簪在发髻上,花面交相映,不知是人给花增添了几分鲜活,还是花给人增添了几分娇艳,宝相宝花扶膝静静,轻声道:“……在想什么?”师映川道:“没什么。”他转而一笑,笑容似是有些空灵,半点烟火之气也无:“剪水其实与玄婴有些像,不愧是亲兄弟。”宝相宝花听他提起自己的幼弟,脸上便也露出了笑容:“是啊,确实二哥和剪水比较像……其实有了剪水之后,父亲和季叔叔之间的关系也逐渐缓和了很多,这样很好。”师映川点了点头,说道:“家和万事兴,确实很好。”

两人闲聊几句,未几,宝相宝花手抚髻上的红花,道:“你知道么,听说莲座近来闭关,不见外客,我本想去断法宗见他,但如此一来,也就去不成了,只好过一段时间再说。”师映川闻言,眼底精光微闪,他知道连江楼在上次与宁天谕的一战当中定然是受了重伤,想必闭关是假,疗伤是真,但他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徐徐道:“这样么……”一时瞧见宝相宝花髻上红花娇艳似火,红颜依旧,粉黛如昨,与十多年前的容色没有什么两样,心中想到她如今年纪已大,却还是孤身一人,不由得有些感慨,道:“你对他……这么些年,还没有死心么?”宝相宝花飒然一笑,并无小儿女之态,笑道:“死心?我还没死,活得好好的,如何就死心了?”师映川脑海中关于连江楼的印象已经清晰地映现出来,他低笑道:“像他那种人,若是……罢了,我只能说,你的坚持毫无意义,更何况女人的青春是非常宝贵的,耗费不起,不过,还是佩服你。”语毕,师映川起身缓缓舒展了一下腰身:“……我要回摇光城了。”

宝相宝花微讶:“这么快?”师映川眼中倒映出清透的天空,一切都渐渐归于平静,就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我还有事,不能耽搁太久,要知道我并不是什么独来独往的自由之身。”他微微侧首,忽然璀璨一笑,对宝相宝花道:“替我向宝相道别罢,我就不去见他了,免得伤感,总归是有再聚之日的。”宝相宝花微微点头,似有无奈,但更多的还是淡淡的怅然,与此同时,就见师映川袖中彩光飞出,分作两份,他一步跨上,平静道:“后会有期。”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不知从哪里飞处,无声无息地来到师映川身边,转眼间两人便飞入半空,消失不见。

宝相宝花遥望远处,有些出神,这时有人来到她身后,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慨然长叹,宝相宝花蓦然回头,只见身后宝相龙树负手而立,神色微惘,宝相宝花脱口道:“哥……”她长睫一眨,立刻明白了什么,便不解地道:“你刚才一直在这里?那你为什么不出来跟他说上几句话?”她知道自己的修为不及哥哥,宝相龙树想必是方才一直隐在暗处,只不过自己没有发觉罢了,不过,师映川可是大宗师,不可能没有察觉到的……宝相龙树似乎知道她的想法,淡淡道:“他自然知道我在这里,只不过我和他都不想上演什么矫情的分别场景,作那小儿女之态,因此索性干脆一些,不要见面最好。”宝相龙树轻描淡写地说着,只是眸中却难掩惆怅。

断法宗,大光明峰。

水榭临湖修建,有落地长窗,以青石打基修建而成的石路曲折如蛇,一直连入其中,水榭整体看去不但雅致,更是别具匠心,大日宫当年建造之时所花费的人力物力,由此可见一斑。

有侍女在前方引路,到了石路前便停了下来,纪妖师踏上石路,沿路而去,等他进到里面,一眼就看到连江楼正倚在软垫上,手托瓷碗,正在慢慢喝着,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再看那碗中还在冒着的热气,就知道里面装的必是药汁无疑,纪妖师眼见这一幕,想到从前对方无论何时都表现出来的强悍,一时间竟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两人却是谁也没有立刻开口,出现了短暂的沉寂,室内的气氛明显安静得有些过分,很快,连江楼喝完了刚煎好的药,放下药碗,脸上却是一片鲜红欲滴,仿佛快要溢出血来一般,片刻之后那诡异的颜色才逐渐褪去,这时纪妖师深深地看了一眼男子有些不正常的红晕的两颧,道:“我来的时候,听说你在闭关,便觉得有问题……据我所知,你近来并无突破迹象,突然闭的哪门子的关?如今看来,果然如此。”纪妖师眼中异色流转,沉声道:“你这是,受了伤?”

对于这个问题,连江楼不置可否,他站起身来,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蜀锦外袍披上,道:“……难道你是打算趁火打劫不成。”纪妖师嗤地笑了一声,负手道:“那也说不定。”不过他很快又收了散漫之色,皱眉道:“你是如何受的伤?莫非是练功时出了纰漏?”连江楼微微扬眉,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朝外面走去,转眼间两人就已来到室外,凭栏当风,此时一阵风吹过来,吹动衣袂,有若仙境,然而纪妖师眼中却突然一道电光闪过,他猛地一震,却是紧紧盯住了连江楼之前一直掩在衣袖中的右手,那里,是五根手指!原本这应该是正常的,普通人本就是五指,但连纪妖师很清楚,连江楼那里明明就应该有六根手指,但现在,哪去了?

“……你不是练功出了岔子,是与人动手才受了伤!”纪妖师双眼如电,上前一步来到连江楼身边,下意识地便探手去抓连江楼的手,连江楼脸上也不见有什么表情,只是将右手微微一动,藏于袖中,看了纪妖师一眼,没有出声,纪妖师眼神狠厉,如燃幽火:“是谁伤了你?竟能令你受伤……”他很清楚,能够将连江楼逼到这个地步的,也只可能是宗师高手,这时连江楼将纪妖师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突然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是平板而毫无鲜活生气的,好象只是为了表达心情而已,连江楼临风而立,平静地说道:“……前段时间,我见到了宁天谕。”

纪妖师微微一震,虽然现在世人都知道青元教教主师映川乃是泰元帝宁天谕转世,但纪妖师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不可能认为连江楼此时说的宁天谕会是师映川,一时间纪妖师那张俊美到妖异的脸上罕见地露出凝重之色,道:“你是说……打伤你的人是宁天谕?”连江楼手扶朱栏,表情淡淡:“不错。”纪妖师眼神连续变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想到某种可能,因为他知道,无论宁天谕是因为什么出现,都没有理由与连江楼动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大周,摇光城,玉和宫。

当师映川与傀儡终于从蓬莱返回摇光城之后,第一时间就得知了一个令他怔在当场的消息,少顷,殿中一片寂静,师映川看着襁褓中闭目安睡、眉目轮廓与自己隐隐有些相似的婴儿,心中的滋味实在难以描述,他的手有些迟疑地轻轻摸了一下婴儿额上的那枚红色侍人印,低声道:“师倾涯……”他已经从晏勾辰那里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这个孩子是由季玄婴的师兄凤沉舟亲自护送来到摇光城,交到周帝晏勾辰手中,以及相关的一些事情,眼下看着孩子,师映川既意外于季玄婴的怀孕,更意外于对方会将幼子交给自己抚养,不过师映川安静一会儿之后,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冥冥之中他依稀明白了很多,也体察到了季玄婴的本意,一时间师映川不由得微微失神,他低喃道:“原来你已走上最纯粹的剑修之道了么……玄婴。”

青年无言良久,既而低头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孩子,这时一旁晏勾辰压低了声音道:“这孩子由最富经验的皇家嬷嬷照顾,在皇子的配给标准上再加一倍,想必也没有什么不妥的了,你大可放心。”师映川轻叹道:“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孩子刚出生就离开他父亲,到我身边,我这个人从他哥哥小时候就没有尽过多少做父亲的责任,想来对他也难以体贴入微,如此一来,这孩子也算可怜了。”他看着孩子白嫩的小脸,心中觉得有些堵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血缘至亲之间有所感应,原本熟睡的婴儿突然就醒了,哇哇大哭起来,师映川忙弯腰将儿子抱起,不住地拍哄,但他虽然不是第一次做父亲,可育儿的经验却基本没有,哪里哄得了孩子,晏勾辰见状,就从师映川手里抱过婴儿,一面唤人进来,很快,经验丰富的宫人将哭闹的婴儿哄好,再次哄睡,师映川摇了摇头,对晏勾辰道:“我们还是出去罢,在这里也碍事。”

两人走出去,师映川一手负在身后,忽然问道:“大周现在国力如何?”晏勾辰立刻就明白青年指的究竟是什么,便意味深长地微笑道:“至少足以应付一场持久的战争。”师映川道:“那就好。”他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一只手伸出去,修长的五指箕张,仿佛能够把天地都一并握入掌中,他喃喃道:“区区人类之身,当真渺小……即使是人间帝王,统率天下,也不过是兴衰转眼变化,何足道哉?”他身旁的晏勾辰听了这话,心中一震,却是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然而却是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身边青年那一颗连这苍茫天穹,也不可掩住的心!

这一年,大周联合北燕,对周边诸国正式宣战,无数军队化为一支支黑色的洪流,涌向前线,一时间战争的气息彻底降临,大量隶属于青元教的武者开始参与到战争当中,但就在战争进行到两个月的时候,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大宗师偷袭斩杀前线军方将领的事情,此次偷袭共有三位宗师出手,分别灭杀高由、百离、西凉三国共五位直接操控战事的军中大将,间接造成了前线溃败,导致三国损失惨重,这一惊人消息令天下一片哗然,要知道武道宗师号称陆地真仙,有着独属于强者的骄傲与自负,如今三名大宗师却不顾绝顶强者应有的骄傲,放□段悍然偷袭,无所不用其极,这令许多人第一次真正认识到青元教教主师映川的不择手段,而师映川这个充满阴谲神秘色彩的人物也再一次成为所有人的热议话题,也就是这一年,青元教再次广收天下自由武者,提供充足的修行资源以及强有力的庇护,消息传出,顿时无数臭名昭着的散修以及魔道中人,纷纷从五湖四海赶往大周,公然集结于摇光城,以师映川为核心的青元教疯狂扩张,如同一个庞然大物,缓缓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导致这一切的最根本原因,就是青元教又得一名神秘宗师加入,如此一来,四大宗师坐镇,从绝顶强者的数量上来说,已是盖过了天下任何一个顶尖势力,虽说这个新兴势力的底蕴等等必然还不够,但很多明眼之人都已经隐隐看出了局势的变化,某个男人的阴影笼罩范围逐渐扩大,面对这个开始彻底露出狰狞面目的男子,一股将太多人强行席卷入局的大势,似乎已经变得势不可挡!

摇光城,白虹楼。

师映川静静站在楼上,俯瞰下方,这座斥巨资打造而成的白虹楼是晏勾辰为他所建,当年他叛离宗门,宗子身份自动解除,自然也就不再是白虹山之主,因此后来晏勾辰就为师映川修建了这座白虹楼聊以寄托,成为皇城当中最高的建筑,此楼设计独特,从外观看去,倒是略有几分佛塔之态,站在高处,俯瞰景致,几乎可以将整个摇光城都尽收眼内,令人心胸为之畅然,乃是这些年来摇光城中最大的一桩工程,此时师映川站在楼顶,看淡淡的阳光将整个大地染成柔和而不失绚丽的颜色,这里高处的风要强劲一些,但青年披散在身后的黑发却纹丝不动,裹着颀长身躯的袍子外面系着一件长达膝弯的轻甲,表面覆盖着淡金色的拳头大的鳞片,不知道是从什么凶兽身上剥下来的,被阳光一照,金灿灿地刺眼,看上去极其华丽。

师映川面容冷峻,高高于楼上站定,手里把玩着一只造型华丽的酒杯,这只杯子呈淡淡的灰白色,体积很大,底部却有点儿浅,不过杯沿上不但有精致的镶金花边,饰以猫眼石,而且还有恰恰适合四根手指穿过的金把手,做成花藤的样子,十分曼妙自然,总体说来,这个酒杯虽然样子有点怪异,却也不失精美大气,里面盛着猩红色的粘稠美酒,隐隐散发着葡萄特有的清香,事实上这只酒杯却是以头骨制成,前时西凉国兵马元帅被偷袭身亡,一剑削去半截头盖骨,被当作战利品带回摇光城,由皇家工匠精心加工之后,制成酒具献给了师映川。

此时偌大的顶层只有师映川一人,他呷了一口酒,眉头一扬,那修长的手指亦轻轻敲击了一下杯壁,似乎很满意酒的味道,青年凭栏远眺,只见城中人群熙熙攘攘,繁华非常,这些年来随着大周向外不断扩张,皇城之内的人口也增加了不少,市面上分外繁荣,不过其中不时可以看到有身着甲胄的士兵结队穿行,明显给这样的繁华中添了一抹战争的紧张沉重色彩。

师映川站在顶层,看着视野中的雄伟皇城,这令他有一种把握全局的感觉,一时间淡淡说道:“一切都在你的构划当中,我在想,或许十年,二十年后,你……”宁天谕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等你跨入五气朝元境界,很多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起来,我们当年失去的东西,必须一一拿回来。”师映川的语气隐隐变得幽冷飘忽,道:“在这些事上,我都会尽你的意,只除了一件事情。”宁天谕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冷哂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压制着我,想要阻止我去寻赵青主的晦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如今倒也不必如此,前时那一战是因为我终于见到了赵青主,一时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但事后我自然就冷静了下来,所以,现在还不是再去找他的时候,等到我……再找他不迟。”师映川闭上了猩红的双眼,没有接腔。

半晌,师映川忽然睁开眼,此时有人从楼梯处走了上来,脚步轻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师映川没有回头,只说道:“……西凉皇帝还是不肯降么?”来人恭敬道:“回国师的话,西凉皇帝仍是不降,且加大了皇城中的防卫力量……听说,西凉已派人向断法宗求救。”师映川嘿然,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唇边的弧度越发深刻起来,道:“这是怕我直闯皇宫么?不过,断法宗……哼,我记得西凉有宗室子弟拜入断法宗,好象还是某位峰主的亲传弟子,这是想用宗门来压我?”说着,眉目骤然一冷:“敬酒不吃吃罚酒!”话音未落,扬袖放出北斗七剑,与此同时,已被炼成傀儡的谢檀君从楼底纵身而上,两人当下御剑而去,前往西凉。

☆、二百六十八、血腥之路:黑暗王座之始

师映川与谢檀君一路向西凉而去,待二人到了西凉太渊城那一日,远远就见到城墙上那决不会在和平时期出现的森严景象,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往来巡视,大量在攻城时往往才会出现的弩车被排列城头,甚至连那弓弦都被上紧,弩箭齐备,随时可发,师映川见状,面皮微微一搐,不知是笑是怒,悠悠道:“……有意思,这等防守之势,也真算得上是壁垒森严了。”

两道人影于云间穿梭,气势雄利,城头有士卒于眺望塔上遥遥望见,顿时大骇,拼命吹响了腰间挂着的号角,如今这世上谁人不知有一男子可御剑飞天遨游,踏风神行?此人身份,无人不知!凄厉的号角声狠狠向四面波及,同时有不速之客自天外而来的爆炸性消息也随之迅速传开来,无数人心头大震,抬头看去,果真就见有人身披金灿灿的甲衣,踏剑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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