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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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映川听了,就道:“这样冷的天,叫他不必等着交接了,直接过来见我罢。”说着,就起来收了毛毯,动手将灯一一掌上,这才在炕上坐定,又叫人了换了一壶热茶,再添几样左优昙喜欢吃的点心,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身穿厚厚蓝裘的左优昙浑身带着一股冷气掀帘进来,师映川指一指炕桌上的茶壶,道:“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他二人之间关系不同寻常,无需那些虚礼,左优昙便笑着上前,直接倒茶喝了,然后斜身坐在炕上,打量着师映川,数月未见,师映川似乎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但不知道为什么,左优昙却在看了一眼之后,觉得对方好象哪里与从前不太一样,不过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左优昙就说不上来了,但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以两人之间的亲近关系,也不必说话还顾忌太多,于是便道:“不知为何,这次回来,我觉得爷好象变了……”师映川微微扬起眉,右手下意识地放在腹部前,就略略有些意外:“哦?”
左优昙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于敏感了,就笑了笑,道:“我是随口说说而已……不过,爷的气色好象真的比从前有些不同。”师映川淡笑:“哪里不一样了?”左优昙仔细端详着师映川,就觉得仿佛是莫名地熟悉,似乎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感觉,见过这样的师映川……左优昙思绪微转,这时却忽然不经意间看到师映川放在腹部的手,刹那间左优昙脑子里猛地一炸,顿时‘嗡嗡’作响,就好象几道雷霆重重劈了下来,令思维一片清明,这一刻,左优昙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莫名熟悉了,只因为这样的师映川,自己是真的见过的啊!很多年前,被囚禁在大光明峰时的师映川,就曾经是这个样子,而那时的师映川,却是怀着身孕的!
一时间洞悉秘密的左优昙满面震惊,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死死盯着师映川,他说不清楚自己眼下究竟是什么心情,惊喜?失落?嫉妒?还是别的什么?左优昙无法确定,但他本能地明白自己的猜测一定不会有错,而这时师映川看到左优昙在短短一瞬间所作出的这一系列反应,虽然有些意外,但以他的心思之敏锐,又岂会不知道左优昙已经猜到了答案,当下目光就在左优昙身上微微一顿,既而淡然说着:“看来你是猜到了……不错,我已有了身孕。”
师映川选择将此事告诉左优昙,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之前早已反复经过了深思熟虑所决定的,一个人如果会出卖和背叛另一个人,那么理由无非是利益与情感,所以师映川真正信任的,只会是利益上与自己一致,而且在情感上将自己视为最重要之人的这种人,只有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师映川才会真正放心对方,而满足这两个要求,并且被他发自内心所认同、亲近的人,当今世上只有连江楼,皇皇碧鸟,左优昙,潇刑泪这几个而已,因此也只会将这样与自己的人身安全息息相关的事情透露给这几人而已,连江楼自不必说,而皇皇碧鸟与左优昙,都是深爱自己乃至可以不要性命的人,说到潇刑泪,此人对自己的感情,就如同父亲看待儿子,在这个世上,自己就是这个男人最重要的感情寄托,所以完全不必担心对方背叛,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皇皇碧鸟,倒不是说师映川不信皇皇碧鸟,他对自己的这个妻子是极为相信的,两人自幼青梅竹马,皇皇碧鸟爱他之深,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的性命,师映川自然是不相信皇皇碧鸟会做出任何对他有害的事情,但问题是皇皇碧鸟身居帝宫之中,又掌管着偌大的天涯海阁,她身边的环境和所接触到的人都颇为复杂,若是让皇皇碧鸟知道了这件事情,说不定她在什么时候就会不小心露出一丝端倪,由此被有心人猜测出什么,而左优昙与潇刑泪就不同,潇刑泪一向喜欢独来独往,基本没有泄露消息的可能,至于左优昙,他是鲛人之主,一般来往于海上,身边所接触的也大多都是族人,而且本身性格冷淡,拒人于千里,也基本不可能走漏此事。
一时间师映川脑海中诸般念头转动,神色间就带出了淡漠之意,那是冷静到极点的表现,也是一切温情表象褪去之后所显露出来的谨小慎微,事实上若论亲近,似乎身为亲子的师倾涯才该是师映川最应信任的,但是师倾涯固然是他的亲生儿子,从任何方面来看,似乎都不存在着泄露消息的理由,可师映川却从来都没有忘记,当年师倾涯因为季玄婴而做出的背叛之举,因此,尽管师映川相信这个儿子不会也不可能为了利益而背叛,但如果是出于感情呢?或者别的什么?所以师映川尽管很是疼爱照顾这个仅剩的亲生骨肉,然而,他却根本没有那么毫无保留地信任师倾涯!
短短一句话如同大石落水,激起无数涟漪,听到师映川亲口确认,左优昙顿时神色一滞,一时间诸般念头交迸,竟是不知道应该是喜是悲,师映川知他心情动荡,也就不开口,给对方时间来消化这个信息,片刻,左优昙微微垂目,遮住了眼中快要散溢出来的情绪,语气微带复杂地道:“爷这话……我真是没有想到……”
说着,目光移到师映川腹部,冬日里衣物厚实,能够很好地掩饰住一些身体上的异样,但此时师映川这样坐着,又没有刻意遮掩,因此左优昙仔细一看,的确就发现那腹部微微隆起,不复从前的纤细平坦,如此一来,左优昙心中百味交杂,难以明言,这时师映川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眸中幽光几若电火,在瞳内流转,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决不能外泄的,否则不知道会激起多少暗流,此事直到孩子顺利生下,自己身体恢复,才算是大局已定,就看了一眼左优昙,说道:“这件事,知情的人不过寥寥几个,你是其中之一,至于其他人,我不放心……除了江楼之外,我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实在不多。”
左优昙是聪明人,在一开始的心神动荡过后,眼下听到这话,只略微一想,就已明白这里面的凶险,忙道:“不知爷是否已做好安排了?”师映川微微颔首,眉宇间却隐有燥意,道:“再过几个月,等这肚子掩饰不住之前,我会宣布闭关,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我身体大致恢复了,此事也就尘埃落定,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左优昙默然一时,最后低声道:“无论如何,还请爷多保重。”师映川哈哈一笑,右手拍了拍额头,道:“不必担心,再过几个月,我也就可以轻松了……不过说实在的,有这小家伙在,我现在的生活的确多有不便。”左优昙目光复杂,但终究还是渐渐柔和下来,叹道:“希望是个男孩,这样的话,一定……会很像爷罢。”
左优昙没有坐太久,因为知道连江楼回来看到自己和师映川在一起,势必会不高兴,因此在与师映川聊了一阵之后,便出去了,师映川喝了些热茶,打起精神,在炕上闭目打坐,但没过多长时间,就觉得胸口隐隐有些烦恶,如此反复一时,师映川终于忍不住,突然间身子一偏,就趴在炕沿对着地上的痰盂吐了个天昏地暗,恰巧这时连江楼正好回来,见此情景,立刻上前拍着师映川后背,直到他吐完了,才去倒了水让他漱口,又拧了毛巾替他擦拭手脸,师映川喘了口气,向后倚在引枕上,一手抚胸,满面恹惫之色,叹道:“这个小东西越来越不让我省心了,一开始倒还没觉得怎样,谁知道日子越长,这反应就越强烈了,当年我怀孕时,也没这样厉害……瞧着这么折腾人的劲儿,我看,只怕是个儿子。”
连江楼不在意孩子到底是男是女,但他在意师映川的身体状况,一时动作利索地收拾好了师映川吐出来的污物,又洗了手,这才坐在炕沿摸了摸师映川的额头,又搭脉查探了片刻,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之后,才道:“现在还很难受?”师映川叹道:“马马虎虎罢……反正舒服不到哪里去。”
连江楼知道爱侣辛苦,但这种事他想帮也帮不上忙,便皱眉说道:“见你如此,我宁可是自己有孕。”师映川无可奈何地摸着肚子,哂道:“罢了,等这麻烦的小东西生出来以后,多揍几下屁股就是了。”
说了一会儿话,师映川又觉得恶心,但这时他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吐,干呕了几下就歪在炕上,连江楼喂他喝了些热水,师映川勉强咽了几口,脸色微微发白地道:“不行了,快拿点酸的东西给我吃,压一压……”连江楼立刻去取了一碟腌渍的梅子,师映川捏了两粒扔进嘴里,一股子酸气自舌尖迅速传开,这才觉得略略好受了些,闭目躺在一旁,连江楼担心他,将其上半身抱起,让师映川靠在自己怀里,问道:“要不然,还是让大夫看一看罢。”
师映川眼皮微掀,懒懒道:“没有这个必要,妊娠反应没听说过是能消除的,除了忍着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连江楼眼神中透出不赞同之色:“让方十三郎为你诊治一番,至少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师映川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我的身体当然是我自己最清楚,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说着,目光在对方身上如水般缓缓流淌,这个年纪的男人已经是熟透了,总有一种令人向往的力量,而连江楼不仅如此,在他的身上仿佛还有一种不那么直白地散发出来的吸引力,那是需要细细品味才能感受到的魅力,师映川叹了一口气,对连江楼道:“我想,你大概都不会相信,我在此刻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对你产生了冲动……你说,我是不是已经无可救药了?”
听到这话,连江楼微愕然,既而就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嘴角缓缓聚起笑纹,终于笑了起来,师映川亦笑,握住男人的手,温言道:“放心罢,再有一阵,我们就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了。”
同一时间,摇光城之中,一片幽静冷僻的宫殿群内,有人慢慢行走在雪地里,在积雪上留下一行脚印,那脚步平稳而缓慢,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厚重感,季玄婴身穿单薄的青袍,长发乌黑,脸色异常地白,就好象那种多年没有见到阳光的人似的,此时的他眉宇间没有丝毫凌厉之意,也没有半点冷漠,神情清逸出尘,行走在这片无人打扰的区域中,周围古树参差,没有什么风,月光涂抹在附近的建筑上,一切都是那样地宁静,对于季玄婴而言,这样短暂的放松,算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夜晚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季玄婴慢慢走着,一向淡漠的双眼中略有迷离,那是温馨,是思念,是痛苦,是不甘,也是喜悦与忧伤,在这样的夜晚,他暂时放任自己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软弱片刻,去触摸记忆中最深刻的那道印记,那是令人难以自拔的回忆,然而此刻在那张俊美的脸庞上,却看不到丝毫的犹豫踟躇之色,依旧是坚忍与坚持,那是一往无前的决心,此时的季玄婴,就如同雪地里的一匹孤狼,对自己的目标决不放弃,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理由而服务,在达到自己最终目的之前,任何挡在前面的障碍,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扫去。
然而,冥冥之中却仿佛有人一直在冷冷观望,一样的面孔,表情却不同,那人的双眼仿佛一个深邃的梦,又仿佛是能够容纳一切的无尽空洞,淡然注视着所发生过的所有,看着无限远的地方,此时开口问着,又似乎是在扪心自问:“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就算赢得最终的胜利,得到了想要的,但你所希望的一切,你很清楚,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
季玄婴听着,不语,心神随之回溯,无数或还清晰或已模糊的记忆都在眼前掠过,前世今生,交织在一起,然后四分五裂,那人又是语气淡淡,透出惆怅:“已经失去的,就不会再有,已经改变的,就永远改变,再回不去,而你……不过是因为明白这一点,知道无法挽回,更无法得到,所以才走上现在这条路罢了。”
[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但,那又如何?] 季玄婴想着,神色不变,这一切都是来自心底的声音,是心魔,或者也可以说,是最真实的自我……季玄婴微微眯起眼,随手折□旁一枝覆雪的白梅,幽幽冷香寂寞,独绽雪中,不知是人还是梅,到如今,已无人能够将他动摇,想要的,就去拿,想毁掉的,就去做,在季玄婴的眼中,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简单而纯粹。
“……你很喜欢雪?”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一个身影慢慢从不远处的建筑拐角走出,身穿明黄缂金云纹九龙华袍,披着黑色大氅,做工精致的厚靴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均匀的足印,正是晏勾辰,他在高明手法的修饰下,容貌一如当年,湛然灼灼,看不到苍老的痕迹,踏着月光而来,季玄婴对此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显然提前已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一双眼中漠然的情绪重新恢复过来,淡淡说道:“看样子,你喜欢暗中窥伺他人的毛病是不会改了……当年的你,就是这个德性。”
听到这话,晏勾辰不以为意,只含笑走了过来,却又并不会与季玄婴距离太近,道:“如今计划大致已经周密起来,现在我们所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着最佳时机的到来……但事实上我很想知道一件事:如果我们真的成功了,那么,到时候我们会不会又突然觉得后悔?”
“……我只知道,在这世上最无用也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后悔。”在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季玄婴才慢慢这样说道,他的双眼仿佛黑夜之中两颗最亮的星子,眸光透明,洞悉一切,他没有压抑自己的情绪,也没有转身去看晏勾辰,右手轻轻一抖,那枝开得正好的白梅顿时零落成雨,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季玄婴手有余香,垂目道:“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究竟到时候结果如何,就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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