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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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岚的话让桓衡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的手落在他的头顶, 仿佛过去一样, 这么居高临下看着他。

他那么想抓住她, 想把她的手握在手里, 可是却仿佛有一道天堑, 隔阂在那手掌与他之间。他不想在她面前哭出来, 也不想再像一个孩子面对她, 可他却忍不住,在她手下红了眼眶。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让他觉得, 整个人都疼起来。

这个人再也不属于他了。

亦或者说,这个人从未属于他过。

她曾经差一点就拉住他的手了,他差那么一点, 就曾经可以握住她。当他回顾往事, 寻着她走过的路一路走去,他便明了, 原来这个人, 也有曾经这样靠近他的时刻。

她不是没有将手伸出来过, 只是被那个幼稚的、软弱的、看不清周围的自己, 以着那样可悲的方式, 仓皇推了出去。

他怪不了谁,所以才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刻, 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握住对方的手, 将那脸埋在那温热的手心, 嚎哭出声。

“阿岚……阿岚……”

他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再随他去北方了。

蔚岚静静看着面前嚎啕大哭的少年,心里竟也有些酸楚。

这个人她从十二岁到如今弱冠之年,一直当亲弟弟一般宠着爱着,哪怕是中间有了那么几分心思,斩断那些心思之后来看,那似乎是早已成为习惯的宠爱和怜惜,也无法割舍。

没有人会对一个孩子有太多的怨恨,更何况他们之间……也谈不上什么怨恨。

她曾在年少时看着他俊美的面容幻想过他长大后的模样,她想他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将军,应该潇洒来去,俊美无双。应该放肆桀骜,想要什么,就取什么。心如澄湖清溪,眼如日月星辰。与他们这些玩弄权势,隐忍不发的政客截然不同。

无论多少年岁,他都可以一如少年,笑着喊那么一声,阿岚。

可是当他真的长大后,他当真如她所想那样,成为了一个俊美无双的青年时,他却再无法如少年那样心思单纯,天真无忧。他跪在她身前,仿佛握着最后救赎一样握着她的手,嚎啕出声。

蔚岚心里一阵阵揪疼,那种感觉仿佛是曾经看着细心擦拭的珍宝,被这世间摔得破碎不堪。

她叹息出声:“阿衡,莫要难过了。”

“你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这样哭,是要被人笑话的。”

“就一会儿……”桓衡沙哑出声:“阿岚,就一会儿吧……”

“阿岚,北方要安稳下来了,我像你当年对我讲的那样,我会做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我将北方系在我身上,我将我的家人、我的家族系在我身上。我没有任性,也没有推诿。”

“我会平定北方,将帅印拿稳在手里。”

“你做得很好。”蔚岚眼里带着疼惜,这并不是她当年想让桓衡走的路,可是他选了这条,或者说被逼着走上这条路,也就只能义无反顾。

“阿岚,你别说话。”桓衡抬起头来,注视着蔚岚:“让我说完吧。”

“你离开北方这些年,我走过了你所有走的路,去过了你所有去过的地方,问过了所有和你交谈过的人。我把你的痕迹都找了一遍,在我所能做到的地方。”

“我知道当年我做得不对……”

“我知道是我太软弱,太幼稚,太不顾后果。可我一直拼命想,你总是爱着我的。阿岚,你这样的人,看着风流潇洒,但骨子里认定了一个人,就想着和他相守白头。我以为你会等我,以为我平定了北方,我长成了你所期望的那个人,我忍受所有你受过的痛,我补偿了你所有的痛楚,那早晚有一日,你会回到我身边来。”

“可是阿岚,”桓衡抬起头来,注视着帘子里那个人:“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回来了,是吗?”

“是。”

桓衡苦笑起来,接着道:“你爱谢子臣,是吗?”

“是。”

言语如剑,没带分毫迟疑。

桓衡闭上眼睛,握紧了她的手,沙哑道:“那你还爱我吗?”

“阿衡,”蔚岚淡然开口:“没有任何感情,是可以分成两半的。”

她爱着谢子臣,又怎么会爱其他人?

桓衡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人按在了水里,无法呼吸。他整个胸腔都快炸了,忍不住佝偻了身躯。

可他不能停下来,他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逃避的少年,他得往前走,他得逼着自己,去看清所有的一切,逼着自己,哪怕是踩在满路荆棘之上,也要往前走去。

“那么,阿岚,”他艰难出声:“你走过的路,我都走过了。你尝过的苦,我都尝过了。你抛弃一切送我北归,我不顾北方混乱用我所有与皇帝交易送你南回;你不顾生死将我护于羽翼四年,我以北方为盾护你官途顺坦至相位。如今你魏家就缺一个州府军队就可直接晋为一流世家大族,那我将荆州送你。”

说着,他直直看着蔚岚,一字一句,仿佛是剖开了自己的内心,慢慢道:“你我之间,算不算两清了?”

蔚岚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内心剧烈疼痛起来。

她垂下眼眸,慢慢道:“你要同我两清吗?”

“对。”桓衡握着她的手,觉得那个人的温度给了他巨大的力量。

“阿岚,你我之间,都不该自欺欺人。我不是你弟弟,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日后也不是。我对你,从来都只有非分之想,男女之情。你我之间若抛开这些,不过只是各据一方的政客,若需合作,你我联手,一如当初。若需对峙……”

桓衡觉得每一个字都是他逼着说出来,用尽全身力气。

他从北方而来,他日夜兼程,耗尽心血。

他本来以为自己赶得及,也本来以为自己能够阻止她。可当他在门外逼着自己等待天明时,当他感受到当年蔚岚所体会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时,他便明白,他赶不及。

在当年那一晚上,蔚岚没有来得及那一晚上,他就已经晚了一生。

错了一次,也就是错了一辈子。

于是他也就明白,为什么最后是谢子臣。

因为这个人太清楚知道所有人的弱点,这个人知道,自己无需插手太多,只需要默默等待,守候,在那个人满身狼狈时候,乘一叶扁舟而来,将她带回去。

待她历经红尘,自然会来到他身边。

这个道理若他早些明白……若他早点明白……

桓衡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些如果,他绷紧了身体,听上方人无奈说一句:“若需对峙,你要如何呢?”

“自然是,”他身体摇摇欲坠:“该如何,就如何。”

蔚岚没说话,她含笑垂眸。

她二十多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看待这个世界的。以为一切都能恩怨分明。以为只要和对方说了恩断义绝,就一切可以了结。

等她四十多岁的时候,她便明白,这样的想法何其幼稚。

人之所以是人,就在于他们有着遮掩变化多端的情绪,这些情绪如透明的丝线,缠绕在这个世界方方寸寸。人从来不是机器,感情说斩就斩,说断就断。

她知道,所以她再不作出这伤人伤己的许诺。

“阿衡,”她终于开口:“你终究还是太年轻。”

“我不是!”桓衡大喝出声,猛地放开了她的手,怒道:“蔚岚你看清楚,我马上要到弱冠之年,我是桓家的家主,是北方三州六十万军的统帅,我再不是当年跟在你身后那个少年!”

“你休再要,”他红着眼眶,让他的话都变得格外软弱下来:“你休再要,说这样的话。”

他喜欢别人说他太年轻,他太过憎恨“年轻”这样的形容。

这个形容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到底是怎么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的。

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在蔚岚每一次提及这件事的时候,都在预示着,他又做了怎样幼稚的事。

这一生,她都在徐徐缓缓教导他。

他想追上她的步伐,他总希望能成为她心里真正期望那个桓衡,可每次他以为自己做到的时候,对方就会悠然叹息——阿衡,你还是太年轻。

那么到底怎么样,他才做得对的?

要怎么样,他才能和她、和谢子臣一样,不再被她叹息说出这句话来。

他想拉开那窗帘,想嘶吼着问出这句话来。可是他又怕她发现自己这狼狈的心思,这样小心翼翼,追着她脚步的心思。

他捏紧拳头站在一旁,蔚岚却仿佛是读出他的心思,慢慢道:“阿衡,每一个人的长大,都是要经历很漫长的时光,失去、拥有、打磨,你只需要记得,再聪明的人,终究不过是人而已。”

“抵不住欲望,藏不住黑暗,有感情,会难过,哪怕是痛哭流涕,这都没什么狼狈或者难以面对。阿衡,”

她掀起帘子,露出那美丽的面容。

三年不见,她眉目精致得越发像个女子,可一生疏朗坦荡之气,让她有种混合于男女之间惊人的美丽。

她凝视着桓衡,他如今已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线条刚毅俊朗,眉目深邃,五官立体,将年少时那份漂亮彻底张扬开来。

他愣愣看着她,感觉内心怦然而动,听她慢慢道:“顺心而去,等到你把所有的路走过,你自然会明白,自己该走到哪里去。在此之前,我对你说再多的道理,你也不会明白。”

“多少言语,都抵不上你自己把路走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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