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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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上原还热闹,听得丧钟,静默一刻,等那钟敲完了,嗡声还未尽,复又热闹起来,门楼铺子前呼呼喝喝,把红绸彩幡先行撤下,街上倒比刚才还更熙攘。
明沅原是想着还去十方街等纪舜英的,这会也去不成了,吩咐了车夫赶紧家去,这些日子只怕他得呆在衙中,虽不知可有遗诏留下,若是按□□旧制,须得成服二十七日方除,依着圣人的性子,这二十七日也是不可免的。
圣人驾崩,百官命妇俱得披麻戴孝,明沅使了跟车的往翰林院中寻纪舜英知会一声,又赶紧在街上寻个布铺,买了两匹麻布素纱。
在京官员可领麻布一疋的,可等那布发下来,又得裁又得缝,早赶不及去思善门,街面上此时最热闹的就是布帛店了,把那彩绸缎子俱都收到库里去,反把青的蓝的白的黑的拿出来摆到柜面上,明沅且算去得早,若不然连黑纱料都买不着了,这些个东西不比红金织物,自来少有人用,店面小些的至多两三匹的存货。
她急赶着到家,正逢着初一,东寺街上挤满了香客,还有香头领了香众做了晚课正要走,除了平民坐得驴车板车,还有帏车软轿大马,街上挤挤挨挨,行了好一会才出了东寺街,再绕了小道往家赶去。
平民尚可,不过停了音乐婚嫁,为官人家,再跑不了要去思善门外哭灵的,只不知道要哭上几日,自开国以来最多不过十日,最少三日,再不会越过□□去,依着圣人的性子,连皇太后张皇后两个都办足了日子,他自个儿的葬礼必不会往简了去办。
明沅回到纪家,门口还挂了红灯,不曾糊上白纸,她进得门去,各院中正拆红绸,库房里把积年存了的白布麻纱翻出来,才拿出来的布总有些霉味儿,还有的叫虫蛀了小孔,捡合用的抖开来晒。
得亏着明沅买了来,等前头把布给送来也赶不及裁孝衣了,她自家回屋叫了丫头剪裁,铺在床上桌上画出样子来,纪舜英的衣裳常做,麻衣也不必锁边绣花,做了两套给他先换着,圣人的丧仪再是大办也总不能越过□□皇帝去,至多就是二十七日了。
京里上一回的丧事还是元贵妃,虽叫追封了皇后,也不曾响丧钟,圣人一面说要风光大葬,一面又只叫持服三日,这话一出,便有人家报病免去哭灵的。
圣人一死,上位的必然是成王了,他最后明白了一回,给自己留了个好死,却没封成王做太子,此时当不当太子已无防碍,圣人一去,大太监先是一声嚎啕哭先帝,跟着又拜了成王,几个兄弟俱在榻前,吴王见机极快,除了下拜又吩咐礼部赶制衣冠,着手预备登基大典。
到得夜间,无人不知,颜家要出了一位皇后了,翰林院先拟了诏书,才开始写先帝的祭文,纪舜英夜里就宿在翰林院中,明沅打发人送了铺盖衣裳去,天才刚凉下来,也怕他在院里睡着凉,还给他送了些炭,哪知道绿竹回来便道:“少爷那儿早烧上炭了,我进门时,那守门的还冲了我笑。”
翦秋听了就咬了唇笑,才刚纯馨送了些布匹来,头一个得着的便是明沅,不独曾氏使了人来问可缺什么,小胡氏亲来一回,送了两根银扁方来,说怕明沅新婚不及备下银头面,叫她拿了这个戴。
黄氏怔怔坐在床上,儿子回来了又走,对她早没了小时候那番亲热,越是长大,竟越陌生了,叫她保重身体,就再没一句话好说,问他什么,他都只点头,可到黄氏说要替他说一门媳妇,他却道:“不立业,如何成家。”
黄氏还待劝他,他又成了那付模样,黄氏看着儿子张口也说不出话来,等他走了,她才拉了嬷嬷的手,枯黄无神的脸上满是戚色,嘴唇嚅嚅:“他怎么,他怎么,他怎么就不像他爹!”
声音先是又细又轻,陡然尖锐,恨得人在床上发抖,嬷嬷伴了黄氏大半辈子,打小带了她到大,黄氏不哭,她已经是不住淌泪,心知黄氏说的是甚,拍了她的背:“再等他大些,大些就好了。”
黄氏颓然摇头,她的儿子她心里明白:“好不了了。”她这样恨纪怀信,可这会儿竟遗憾起儿子不像他来,若是像他,哪会这番长情,把外头那一个记上这许多日子,竟还不如……不如,就像了他爹。
这回听得丧钟,先是倏地睁大眼睛,伸出手来,嬷嬷一把扶住了她,两个手握了手默默数着钟声,数完了还呆坐着不动,往床枕上阖了眼儿,身子不住起伏,隔了许久才道:“我记着,有一套银花的首饰,拿出来,给老大媳妇送去。”
嬷嬷抹了眼泪,知道黄氏这是示好了,她厌恶过害怕过,却没服过软,成王上位,这个妹婿必要重用的,成王府里一子一女,往后就是太子公主,颜家几个女儿俱都跟着水涨船高,她不跟明沅纪舜英服了软,她是跟皇后的妹妹妹夫服了软。
东西送到明沅跟前,她接了便笑:“多谢太太想着,只我怕用不上这个。”明沅是敕封夫人,跟黄氏一样怕挨不着哭灵的差事,嬷嬷再三劝她,她这才收了,嬷嬷心里自然不乐,可却一路陪了笑脸,接了赏钱,转身出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又替黄氏难受,往后是真要看着儿子儿媳妇的脸色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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