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三十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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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帝王对着这位影响了他大半人生的女性作揖行礼, 眸光稍闪, 却和平时瑟缩不同,多了抹坚毅, 他口中说了一串祝词,最后却还是用了他并不多用的一个稍显生疏的称呼“皇娘。”

“坐下吧。”

刘后面上淡淡,她素手微抬示意帝王落座, 一举一动间尽是优雅大气, 姿态极其美,只是比起容貌的娇美,她身上更吸引人的是沉静的上位者的气势。

见皇帝面上表情古怪, 她轻轻一笑“官家何必紧张, 哀家一妇道人家, 又能做得了什么。”她见赵祯表情还是没有松弛,便只端起了一盏茶, 显然方才她亦是在饮茶, 而这茶水并非是点茶,不过是寻常人家吃的泡茶而已。

赵祯看了眼她的茶水, 忽然间想到从小他的这位母亲都极其的勤俭,也是在刘后的高压教育下, 赵祯也养成了这一习惯。

刘后见他看自己饮茶,便也顺势为他倒了一盏,递到赵祯面前, 后者脑中思绪纷乱, 此时却立刻恭敬接过, 刘娥见他如此,便微微一笑。

“官家能够以这幅表情走到哀家面前,定然是查到了什么,这些日子以来,管家也是辛苦。”

她一双明眸长得好看,如秋水潋滟,却毫无轻佻之色,作为大宋的太后,刘皇后是少数在民间名声极佳的后宫女性。

民间的百姓不一定知道宋太-祖的皇后叫什么,却一定知道宋真宗的皇后叫什么,这便是她独特的魅力所在。

此时这女子用染了蔻丹的指甲敲了敲太师椅的副手“官家不妨同哀家说说,你查到了什么,又查到了多少。”

“……”

“官家不必如此神态,”刘娥眉眼舒展,极是坦然“只要陛下说了,是哀家做的,哀家定不否认。”

“大娘娘。”年轻的帝王抬眼看他,明亮的黑眸中满满都是伤痛“这,这是否是,您和父王给孤的考题?”

“……”这位出身凡尘之中,历经坎坷,自学成才又摄政多年的太后看着自己的养子,唇角微微勾起。“官家何以如此以为?”

她拨弄了下指甲,精致的妆容如同盔甲一般武装了这个女子,她言语极其严厉和不客气“哀家并不曾听过这一事,官家已经大了,是非轻重,该有自己的判断了。”

“大娘娘!”皇帝咬了咬嘴唇,看着冷冽笑着的女人,还是将那一句话说出了口“大娘娘当年本也不曾生子吧?”

不错,这边是仁宗查到的信息。

刘后身子有问题,不易受孕,当年先帝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其实是为了刘后作势,他故意以一种开玩笑的态度想要将皇后的位子给刘后,当年怀孕的其实是刘后的侍女,他们打算以侍女之子充作刘后子。

会有那堪称荒唐之举自也是迫不得已,当年先帝和刘后二人密谋此法,谁知就在当时还是刘妃的刘娥刚刚公布自己怀孕了这一喜讯没过几日,李妃便也报了怀孕。

本是好事,只是这就让其实并非怀孕的刘娥骑虎难下。

本来只需要子嗣诞下,若为男便可顺利封后,如今忽而来了一个真正怀孕了的,旁人不知晓也罢,若是知道刘娥之子并非亲生,哪怕是皇帝保驾护航,刘娥也无法封后。

无他,德不配位。

所以当年先帝灵机一动,趁着百官还在为他后宫突然怀了两个,大宋即将有后喜悦之时,假借酒后喜不自胜故而失言,将赌约说出了口。

刘妃和李妃二宫谁人先诞下皇嗣,便择为皇后。

百官虽也就此抨击官家此不靠谱之举,然想想皇帝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乐疯了……也无妨,而且谁先生下儿子谁就做皇后本来也就是不成文的规定,不过被皇帝这么说出来了罢了,虽有些暇纰但是这次就轻轻落下吧。

故而此事也未引起百官反弹,见状先帝大大得松了口气。

宫和妃便是有区别,那位侍女又非是被名言册封之人,如今尚且是刘妃宫中女侍,她的孩子硬要说是刘妃宫中自然也没错。

这一说法便是为了预防在未来刘娥并非亲自生子为人诟病之时予以保障,会有此赌也是因为宫女怀孕更早,故而先帝和刘妃二人对此都有自信,刘妃宫中会先行诞下皇嗣。

至于是男是女……那便只能听天由命,先帝还不至于糊涂至此,幸而过了一段时间,御医那边少有的传来了比较准确的消息,言两妃所怀均是男胎,故而刘妃和皇帝都以为此事十拿九稳。

谁知就是那么恰恰不凑巧,李妃听着御医指导产前在院内行走之时不慎被一只猫儿惊吓到了,后退时撞到了腰,当夜便见了红,见此意外刘妃和先帝都觉得是上天注定,偏偏李妃难产,挣扎期间便有人说了不吉利,因为那猫儿在惊吓到李妃后自己也被吓到,逃窜之时正好撞上巡逻兵士,它慌不择路,竟是跳进了院子里头的池子里,就没能浮上来。

先帝信奉此道,便有人同他进言本也无妨,但是这猫因此丧命,猫又有些阴邪灵异之处,恐怕其本身便是有可能想要借由李妃胎中子降生,否则宫中猫儿没有成百也有数十,平日里头猫儿机灵也会避着人,为何偏偏就这只装了李妃?

说来也巧,就在那池子里猫尸浮起之时,李妃之子哇哇坠地。这还的了?

若是旁的皇帝心中也难免会有芥蒂,更何况先帝本就迷信,此番自是不喜,一念之差下,便铸成后来结局。

赵祯被送去八王爷家是皇帝默许的,否则当年皇家亲族这般多,皇帝偏偏会去过继赵匡胤之后的子嗣,而不是自己这一脉?

只可惜后来刘后宫中那位宫女所生之子没能活过六岁,先帝不得不将自己的另一个血脉过继回来,他不喜赵祯出生,总觉得他和那猫关系不清不楚,尤其后来发现赵祯挺讨猫喜欢,更是觉得不适。

只是宫妃无人争气,无可奈何之下,先帝便只能将赵祯立为太子。

直至帝王将死之时,赵祯继位已无争议,先帝便觉得这李妃被关在冷宫中也不是事,毕竟万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被赵祯知道自己当年之举,怕是要导致赵祯对自己失了尊敬之心,便打算将李妃处理掉。

李妃一死,便无可查证,刘妃自然也不会去说,八王爷又是个聪明人,不该说的他绝对不会多说一句,如此岂不美哉?

只可惜计划没能跟上变化,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已无法查证。

不只是李妃反应过度、亦或者属下人为了争功过度理解、还是刘后当时真的做了什么,几番波折下,本是要被逐出宫放归原籍的李妃竟落了个暴毙下场。

这一出戏百转千回,若非突然遭遇夏安然,恐怕赵祯永远只能见着其水上冰上并不会深入挖掘。

而他此连翻解密的前提是——收拢先帝传给他的皇城司,亦或者拥有自己的力量。

而他之所以觉得这是考题则是因为——种种线索大致清晰,而这一切考察他的不仅仅是发现的过程,还有如何处理。

他嘴唇紧抿,看着态度沉稳淡定的刘后,满心疲惫,最后却还是没有将那一句“当年贬谪李妃的种种,您是否当真不曾插手”给说了出来。

这一刻,他还是最终选择了不追问、不追查,高高抬手,却也轻轻落下。

——此为不得已而为之的,帝王之术。

这一番发生在深宫之中的对话并无人知晓,只知道后来刘太后对于自己的党羽被仁宗逐步剪除并无太多动作,就连众人以为的皇帝及冠的生辰仪式竟也并无太多变化,全数按照帝王仪制,不曾像过去一样礼制向刘后倾斜。

宫里头除了一个之前为先皇守灵多年的李太妃被接回来了,亦是并无太多异动。

宫中不说,民间议论却是纷纷,尤其是官家生辰之时,那位第一次路面的李太妃看起来比之分明比她年长的刘后却苍老了那么多,加上李太妃在官家受礼之时数度落泪,作为太后的刘后却极其冷漠,就连仁宗现任皇后的郭皇后也并无过多表态便可窥探一二。

等回了宅院,观礼的官家夫人们纷纷告知自家夫家这一怪象,聪敏的臣子早已从之前官家屡屡奇异举动发现了其中微妙,只不过缺少确切证实。

但话又说回来,这种事本也不可能有确切消息。

众人猜测纷纷,结合宫中曾也有一位因为“生儿不祥”被贬入冷宫的李妃,虽不知与这一位是否是一人,毕竟先帝妃嫔又是前朝之事,后宫女子之名不足为外人道,但是这一份相似……

结合皇帝及冠后太后摄政时越来越少的发言,宫中首领太监的更换,都告诉了大家其中的消息——刘后还权了。

刘后,居然,真的还权了!

众多臣子本身就已经准备好了上奏的折子,这一瞬间都卡在了袖子里头,他们不知道此时刘后和官家之间的关系,倘若刘后已经准备还政,他们还去弹劾,反而让刘后一怒之下不愿意还了这可怎么办?

但是如果不弹劾,是否又不能表现自己忠于当今的姿态呢?

就在这一份纠结之中一份,由泰州请上的奏书竟被意外放行,直达仁宗面前。

这份奏折慷慨文字,上书太后要求其还政仁宗。

既然是上书太后,又为何会到自己面前?

赵祯看了看落款的日期和官衔只稍稍一想,便已心知肚明。

于北宋之间,官员上奏之路通畅,基本上官员都可上谏,但是能否到达皇帝面前却要看情况,一般来说只有四品以上官员的谏文会被比较重视,也有可以直达圣听的机会,余下的会被层层过滤,重要的会上交到可以解决的那人手上,不重要的就被筛下去了。

而这一区区仓监的奏折能够递到皇帝面前,无疑就是大臣们的试探了。

汴京城的官员们知道如今情况,内心多少有几分捉摸不透和把持不定,他们不愿意也不敢去捅这个马蜂窝,正好看到一个信息闭塞又一腔热血的小官上了折子,大家瞄上一眼顿时觉得这是个好方法呀,反正也不关咱的事,只不过这事咱们解决不了而已,层层上交没毛病啊。

此人的落款时间是农历新年后,几乎是刚开年上班这小官就递交奏折了,不过他所处偏远,加之官衔不高,走的自然不是急件道路,晃晃悠悠才在农历四月官家生辰快要过了之后,才到了赵祯手中。

这倒是有趣。

赵祯看了看此人名讳,范仲淹?他似乎没什么印象……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之色,陪在一旁的王丞相思索半响后,从脑子里面挖出来了一个人,他向着一旁同样陪立的包拯求证道“莫不是那位大中祥符八年的朱悦?后来改名的那个?”

“嗯?”仁宗一愣,改名这二字一牵动,他立刻从脑子深处将这一段记忆给翻了出来。

“是了,应是此人,朕似乎有印象。”赵祯朗声笑道“原来是他啊。”

能让当时不过一十六岁的仁宗皇帝在四年后还留下印象的这位,自然是因为当年这位臣子引发了争议。

此人原姓范,后幼未记事之时便随母改嫁,新的父家姓朱,他便叫做了朱悦,后他意外得知此事,加之可能家中生了矛盾,便不愿意再受朱家养育,小小年纪便搬了出来在外头做工苦读,后以朱悦之名中举,又因生父一家已经绝嗣,他以此为由改回了自己的名字。

当时这个小进士刚考中就改名的情况立刻戳动了朝堂众人的神经,他们也没人管朱家人什么都没说,就一个劲得叽咕叽咕,当然这些大佬还不至于想要对付芝麻那么点大的新科学子,只不过以此事做了个伐子罢了。

但这事还传到了小皇帝耳朵里面。当时的小皇帝已经坐在了朝堂之上听政,听闻有此情况,又听台谏所提之事颇有些过分,便还是给范仲淹说了情。

臣子们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会插话,太后又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便将这话题掠过了,算是给小皇帝面子。

而就是这个臣子,在四年后,不知道京城朝局变化的情况下以自己萤火般微弱的官身为代价,毅然为帝王直言。

这一片赤诚之心这无疑让小皇帝对其好感度骤增。

赵祯只感觉自己这几日以来遇到的都是好事……不,似乎严格说起来,这些好事都是在他见到小堂弟之后的事。

哎哟说起小堂弟!他眼睛一亮,好久没有去见过小堂弟了,如今事已落幕,小堂弟可以恢复他自己的身份了,趁着今天事情不多,下午可以去小堂弟那边看一看,也不知道下面的人有没有轻慢小堂弟。

王丞相和包拯两人就看着皇帝的表情,从回忆中的复杂变为了一点小兴奋,随后又转为了一点点的小哀怨,二人均都不明所以,有些搞不明白皇帝到底想到了什么,

果真是帝王心术吗?陛下也多少有了些作为帝王的高深莫测了呢。

宋朝的皇帝出宫相对于别的朝代还是比较容易的,一来宋朝的京城内负责守卫都是皇帝的亲兵,数量众多且忠心度高,故而安全系数非常的高。

二来也是此时尚且没有后世那么大的集权制度,皇帝的敌人也没有那么多,更何况在宋朝暗杀这种情况是为人所不齿的。

士大夫之间,哪怕平日里面斗得你死我活,也很少会做这种事。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的道德素养高,而是因为一旦如此行事,岂不是就无意间承认了文人们在某种程度上不如武将能用吗?

正因为不能用文来解决问题,便去求武之道,这与他们一贯的思维全然不符,在大宋,被攻讦那也不过是技不如人,但是暗杀?呵呵,一辈子看不起你,连眼角角的目光都不想分给你这种人!

正是因为这种相对于宽松的社会环境以及良好的治安,才造成了小皇帝能够只带零碎几个人前往夏安然家的自由。

小皇帝这一次带的人正是白锦羲,在近一个余月来的各项活动中,皇城司的表现让他非常的满意,令皇城司的知事随行左右也是表达皇帝对皇城司亲近的一种方式。

二人自宫城内乘坐一辆朴素的小马车走向了街道,对于汴京城的人们来说,看到这种从皇城里面出发的小马车,并不会让他们产生更多的注意。

尤其是这一辆车还是大宋“出租车”的打扮。

北宋的皇室跟民众之间的关系还是比较亲近的,主要是距离太近了,如果皇帝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没准他们还敢招呼皇帝来光顾自己的小摊位呢,

而如果皇帝当真光顾了,那么等他今天一走,明天这个摊位之前就要多一块小牌子,上书:官家品鉴几个字,很快就会有旁的汴京游客会来打卡写小作文,自此在汴京城,这家小铺子便可打响名气,

实不相瞒,如今汴京城的几座老字号基本走的都是这个路子。

大宋朝的皇室就是大宋最大的形象代言人,不仅仅是大宋,在大辽也是如此。

汴京城引领着这个时代世界的潮流走向,而大宋的皇室们毫无疑问就是这一股潮流指向的指向标。

故而为了避免皇室给民众们带来负面的影响,宋朝对于皇子、皇女的教导是十分严格的,尤其是前有唐皇室的教训,宋皇室严打奢靡之风,唯恐上行下效。

举个例子,点翠之美众人皆知,点翠技能亦是在清代发展至巅峰。

但是在宋代,点翠不是时尚,是犯禁。当年宋初之时,太-祖见到永庆公主一日穿了用点翠工艺的衣裙,便对公主说让以后不要用了,公主初时不以为然,太-祖便对她说“汝生长富贵,当念惜福岂可造此恶业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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