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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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照勾唇笑了笑,转身就走,可才迈出两三步,却又忽然停下。

她回头望着身后空无一人的温柔夜色,笑得平和友善:“光会说我,你这又是为何离家呢?”

四下寂静的夜里,她仿佛听到云曜隐约哼笑了一声——

你为何,我就为何。

自进了右司之后,云照虽人在京中,却不大回长公主府。

她在离右司不远的地方自己买了座宅子,日就留几个侍者料理洒扫杂事。

当值时就住右司的官舍,休沐时回那宅子窝着,喝酒看书发呆,兴起时也会领相熟的伙伴回来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大体上比从前安生许多。

颐合长公主夫妇见她犹如脱胎换骨,彻底敛了年少时那跳脱放肆、惹是生非的性子,自是欣慰不已,倒也不拘着她非得回府长住,只盼她偶尔能回府吃个饭、说说话,就权当她承欢膝下了。

而奉旨在外的云曜逢年节、家祭或陛下有诏、朝中有大事时,也还是会回京小住几日。

可他每每回府,总不见云照在家,非得长公主夫妇派人去请,那家伙才兴致缺缺地回来露个面,应酬式地吃过饭就走。

同熙四十年七月,右司丞严怀朗失踪遇险,云照与同僚奉命探查其行踪,扮作江湖人一路行至沅城。

其实自她们一行进入沅城起,云曜就已得到了手下的回禀。可他清楚,云照与同僚此行有引蛇出洞之意,他不能露面与她相见,以免让人勘破她与同僚们苦心伪装的身份。

最终云照与同僚们成功救出严怀朗,并循线抓获自称“宁王之子”的半江楼少主,顺利返京。

从头到尾,云曜都在暗中戒备着,却始终没有露面。

同熙四十一年,恰逢帝师罗堇南大寿,陛下在宫中设宴,云曜作为受邀宾客之一,提前半月就千里迢迢自沅城赶回京中。

哪知云照这回更是过分,任凭长公主夫妇三催四请,总有诸多理由拒绝回家。

到罗堇南寿宴这日,云曜才在含光门前等候接受检查的人群中看到了她。

那么多人,他却一眼就瞧见了她。

她身旁的伙伴是传闻中帝师那失而复得的重孙女第五月佼,两个姑娘之间的交情似乎颇好,勾肩搭背地言笑晏晏,亲昵得很。

云曜见状,心中生出一丝委屈,还带了恼,最终忍无可忍地行到她面前。

他向月佼略略颔首示意后,目光沉沉地看向云照:“这几日为何不肯回府?”

云照“啧”了一声,冲他翻了个白眼,将脸扭向了一边。

“管得着吗?”

就这么短短四个字,却气得他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你这意思是,家中有我就没你?只要我一回京,你就不肯回家了是吗?”

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严肃,也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凶,可他忍不住。

听她不耐烦地辩驳了几句,说什么自己既有右司员吏的公职在身,忙起来便没时间回家之类的,他真是半个字都不信。

全是借口。

她就这么不能忍受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

明明小时候,她私下里总是护着他。

就连别人拿他的身世淡淡说嘴几句,她也会不管不顾地对人大打出手。

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记得。

可她,似乎什么都忘掉了。

同熙四十三年,同熙帝力排众议,下令由庆成郡王云曜领水师出征海上,剿灭窜逃数十年、盘踞海上小岛的宁王残部。

离京前夜,云曜与云照第一次在府中最北的后罩楼花阁中相对而坐。

“自打我学会饮酒后,这些年我请许多人喝过酒,”微醺的云照歪着脑袋隔桌望着云曜,面上竟有稚子般的笑,“却还从未请你喝过酒。”

云曜抿了抿唇,眸中神色带柔带暖:“你不单从未请我喝过酒,还从不肯当面叫我一声哥哥。”

“我叫你,你敢答应?”云照眉梢微挑,笑出一丝狡黠的味道。

云曜眸心闪了闪,迅速垂下长睫,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她……知道?

她不知道吧?

不会有人知道的,他一直都藏得很好,不是吗?

“喂,云曜啊,你这人呢,其实哪儿哪儿都好。我真没烦你,也没躲你,从来没有。”

云照呵呵傻笑,轻轻拍了拍桌子,似是醉得深了些,口齿都含糊起来,“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不板着脸的时候,长得还怪好看的……”

云曜心下鼓噪不已,口中却平淡如水:“胡言乱语。别再喝了,还是早些回房去吧……”

他边说边抬起眼看过去,却见她歪歪趴倒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云曜怔怔隔桌看着她许久。

最终,他还是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走过去扶起她,动作尽量温柔地将她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明知她醉到睡着了,什么也不会听见,他才敢自言自语般边走边道,“我一直觉得,我就是为了你,才会来到这里的。”

“可你却从来懒得多看我一眼,惯会躲。”他抿了抿唇,眼眶有些发酸,口中泛着苦味。

“眼看着明日我就要走了,你却突然告诉我,你其实没有躲我,也不觉我烦……还说我哪儿哪儿都好……”

他背着她,每一步都迈得极稳,走得很慢,很慢。

“你这招很小人,你知道吗?太奸诈了,太狡猾了,太……惨无人道了。”他有些想笑,心底却又有些难过。

他很清楚,打从很久以前,他明白自己心思的那一天,他就很清楚——

云曜这个名字,是上了玉牒的。

他是颐合长公主府的长子,是云照的兄长。

只要这件事刻在玉牒上一天,他就只能是她的兄长,绝没有半点机会离她更近一些。

此刻已是二十多年来他离她最近的一刻,将来大约不会再有同样的机会了。

他多希望眼前的路,是没有尽头的。

“光会嘴上说我好有什么意思,”云曜停了停脚步,反剪的双臂将背上醉到睡着的姑娘护得更紧,面上隐隐发烫,唇角轻扬地自语抱怨,“再好,你也不会要。”

他不是没有为她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勇气,可她……大概从无如他这般疯狂的念头吧。

恍惚间,自他两肩耷拉下来的那双纤细修长的手臂蓦地环住他的脖颈,这细微动静使他浑身一僵,再抬不动脚步。

趴在他背上的醉姑娘含糊黏缠的嗓音近在耳畔,“瞎说。你又没问过,怎么就知道我不要了……”

渐渐回神的云曜甜蜜又痛苦地闭了闭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前路。

“那好,我这会儿就问。你……要吗?”

沉嗓微颤,轻轻的,像是怕惊醒了谁的梦。

暗夜寂寂,有虫鸣之声悉悉索索。

好半晌的静默后,他感觉身后的醉姑娘似乎拿敛下在他肩头蹭了蹭,醉嗓徐缓,却带着爽利无比的清甜,“要啊。”

他实在有些站不稳了。

缓慢、僵硬又小心地将背上的姑娘放下地后,他转身与她面对面。

那姑娘却醉得站不稳似地,软软就栽到他怀中,脑袋抵住他的肩头。

他大手轻颤,紧紧扶住她的两肩,“虽是醉话,我却是要当真的。”

“嗯。”

这一声细细低低的回应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种平地乍起的狂喜,是他被册封郡王时都不曾有过的。

他兀自闭目良久,似要将这明明虚幻,却又使他忍不住心中怦然的喜悦瞬间牢牢记住。

待到心跳重新归于平稳后,他才深深呼吸吐纳数回,沉声求道:“那,你等我?”

“好,不必急。你慢慢来,我等你。”

这样的答案,是在他的梦里也不敢出现的。

他脑中一片空白,总觉自己浑身都冒着傻气,眼角眉梢不受控地上扬,上扬。

拼命上扬。

“我当真的啊,我真的会当真的啊!”他似乎是在提醒她,想给她最后一次改口逃生的机会,“这么大个人了,喝醉了说话也、也是要负责的!”

今夜这一切荒谬得像个梦境,他都不能确定,到底醉的人是她,还是他自己。

“负责啊。”怀中的姑娘徐徐抬起头来,美眸湛湛,清明流光。

在他一脸震惊的呆愣中,她仰着俏脸,踮起脚,吻在了他的唇上,闷笑出声。

混……哦不,好姑娘,干得漂亮。

夜色中,四唇相贴,两舌温柔纠缠,这就算是盖章落印了。

十一

同熙四十五年冬,捷报传回京中,举国沸腾——

庆成郡王云曜领水师出兵海上,经过近两年苦战,最终荡平宁王残部。

两个月后,也就是同熙四十六年春,再次传回京中的,却是令人猝不及防的噩耗。

原本奉诏欲一鼓作气扫定海寇、打通海上商路的庆成郡王,所乘战舰在海上不幸遭逢滔天巨浪,舰毁身死,殉国。

随着玉牒上“云曜”的姓名被框上殁印,世间再无云曜其人。

同熙四十六年夏,经颐合长公主夫妇奏请,云照获封“庆成郡主”,承继已故长兄的封号,也继承已故兄长未竟之志,素甲银枪奔赴海上,接手沅城水师。

首次从沅城扬帆出征的那日,云照银甲素裹,神色平静地立于主战舰的甲板上。

海风猎猎,迎面扑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如有一片寒冰凝住了她心中所有的爱恨嗔痴。

有温热清泪自那片冰寒上徐徐落下,却仍不能化去那薄薄冰寒。

也不知站了多久,身后忽然有一道人影随着阳光的照耀蜿蜒至她的脚边。

徐徐渐近。

她眸心愈凛,抬手抹去面上泪痕,倏地转身,却看见那张刻在心板上的俊脸。

乌黑如玄玉的眸中带着化不开的笑意,就那样直直望进她的心里。

靛蓝色薄锦衣袍将他的面目衬得清贵无方,也将那笑意衬出些许得意的味道。

云照咬牙,怒而一掌拍向他的心口:“云曜!你这个王八蛋……”

那一掌自是被人接住,顺势就把她带嗔带柔的手一并“没收”进温厚的大掌之中。

然后,她便跌进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抱歉,我来晚了。

——可你终究来了。

两颗心近在咫尺,什么话都不必多说,只这样亲密相拥的姿态,千言万语便就道尽了。

最 终

“玉牒上已打了殁印,世间再无‘庆成郡王云曜’,”他动也不动地受下了她的挣扎与脚踹,轻笑扣紧了她的腰身,“在下季元涛,幸会庆成郡主。”

云照想起长公主府内专为云曜生父立的灵位,是姓季,没错了。

“管你叫什么,你都还是那个王八蛋!这事洗不清的我告诉你!”

她发狠似地拳打脚踢,面上却有汹涌的泪,唇角高高扬起,看上去有些古怪。

云曜,哦不,季元涛,紧紧将她抱住,半脸藏进她的鬓边,“从前有个姑娘,她说我哪儿哪儿都好,若是不板着脸的时候,长得还怪好看。”

云照终于停下自己的“暴行”,恨恨环住他的腰,泄愤似地在他衣襟上抹去满面涕泪,“关我什么事?你个王八蛋……”

她带着哭腔余音,粗鲁痛骂。

他却温柔笑答:“那这样好的一个王八蛋,庆成郡主要是不要?”

“庆成郡主也是你叫的?”云照抬手在他额上赏了个爆栗,见他皱起脸委屈忍痛,就憋不住破涕为笑。

“别光知道笑,要是不要,给个准话!”

“……要的。”

“今日可没喝酒,说话是要负责的……真要的吧?”

“要要要,再问几遍也一样是要的,真烦人……便是喝醉的时候说话,我也是负责的啊!哦,不对,有件事你是不是不知道?”

“嗯?!”

“我酗酒多年……酒量惊人……千杯不醉……唔!”

再是千杯不醉之人,在心上的怀抱与柔唇里,还是会醉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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