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捉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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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月佼来说, 进京、考官, 是为了好好的活下去;走正道, 有所作为, 弥补前一世白活十八年的遗憾。

而这其中最最要紧的, 便是“活下去”。

简而言之, 就是得惜命。

上一世的月佼宛如家养的小动物一般, 没见过外间的天地人情,活得安逸闲适,没心没肺没烦恼, 自然也不知危险为何物。

可这一世的月佼却像是山间野放的小动物,平日里在信得过的同伴面前玩闹时,并不怕亮出软肋, 一副懒懒绵绵的可爱模样;可若是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便会自然而然地亮出锋利的小爪牙。

她活了两世至今,加起来也不过就是在边陲之地混迹江湖一年, 见识得少, 对外间的许多事都还半懂不懂, 在琐碎小事上时常显得有些傻气。

可这并不表示她不懂得自保或攻击, 否则当初的洞天门就不会被她搅和得鸡犬不宁了。

自元宵那夜回家后, 月佼认真地回想了严怀朗的话,反复推敲其中关节。

虽严怀朗并未具体说明是什么事, 但既说了事情是因他而起,那约莫就该是朝堂之争了。

月佼心知这是在京城, 朝堂争斗必然不会如江湖恩怨那般, 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

想来无非就是动脑子相互给对方下套,抓住对方的把柄打嘴仗。

那,严怀朗当下最大的把柄,是什么?

她仔仔细细想了两三日,又将年前严怀朗托卫翀将军送来的《大缙律》细细翻了一遍,最终判断,对严怀朗的敌人来说,严怀朗目前最大的把柄,应当就是在邺城生造了她的身份户籍。

她进京已有两三个月,对方却并没有急着动她,也未立刻将此事挑上台面、顺势对此严怀朗发起攻击,大约是因为她一直足不出户,毫无违法乱纪之举,若此时捅破这件事,并不足以将场面闹大,也就不足以对严怀朗造成致命一击。

他们在等二月初八,一旦她应考之事坐实,那“严怀朗徇私为她生造身份户籍、助她混进官考名单”这事就板上钉钉。

“生造户籍”确是洗不脱的事实,那么由此牵连出的“官考舞弊”,便百口莫辩、无法自证了。

想透这一层后的某个瞬间,月佼脑中生出“算了,不去考就不会有事”的颓丧想法。

她不愿连累严怀朗,可,她又不甘心。

当初在飞沙镇郊外的山中破庙里,她并未当场挑明自己已经发现了谷中人对自己的恶意,只是顺水推舟地遣散了身边的人,接着便改头换面跟着严怀朗来到京城。

也就是说,名义上她仍是“红云神女”,若她回去,不动声色地避过众人的联手毒杀,继续找理由混迹江湖,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她绝非全无生机。

可她不甘心,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官考就在眼前,她不甘心再走回头路。

重活一世,难道还像上一世那样,浑噩度日直到横死吗?

或许,运气够好的话,这一世她是可以小心翼翼躲到平安终老的。

可,那不是她想要的将来。

月佼委屈到想哭。

红云谷的人自来就不知“身份户籍”为何物,这并不是她的错;严怀朗私自替她生造了户籍是不对,可若当初他没有这样做,或许她此生就注定,只能是江湖上那个不知所谓的鬼魅妖女了。

“不对……”月佼揉了揉发烫的眼眶,又从头开始翻看那《大缙律》,“他既托卫将军送这书来给我,一定是这里头有什么法子。”

****

同熙四十年二月初八,碧玉妆成树,春风裁柳丝。

寅时,鸡鸣平旦,日昳月隐。

纪向真到底是个义气少年,想着月佼住得远,出入又无车马,便早早乘了自家马车到弦歌巷接她同去应考。

两人在门口一照面,纪向真就乐不可支道:“我还当你今日要穿‘妖女装’壮胆呢!”

月佼今日一袭水色素罗武袍,以银线绣橫竹图样的蟹壳青平纹纨长带束腰,简洁朴雅中又不失庄严郑重,哪里有半点妖女的影子。

“壮胆自是要的,”月佼笑着上了马车与他相对而坐,得意地亮出左手手背给他看,“在这儿呢!”

还是那熟悉的金粉朱砂,还是那熟悉的烈焰木莲。

纪向真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嘲道:“每次都是同样的图案,我早就怀疑,你根本就是只会画这一种吧?”

被戳破短处的月佼拿手指频频点着手背那朵花,嘴硬地争辩道:“你看清楚些,哪里每次都一样了?!这回可是用银粉描过边的!”

“对对对,”纪向真边笑边敷衍,“十五看灯那晚上,你画在眉间的还是半朵呢,今日是全乎的整朵,还银粉描了边!确实不一样,千变万化!了不起了不起。”

月佼皱起鼻子哼了一声,自己也跟着笑了。

她心中暗暗想着,待自己将来一切安顿好了以后,也该想法子去学学丹青。

上辈子没来得及学的事,如今她都想试试;旁人会的东西,她也要会才行。

被纪向真这顿笑闹过后,月佼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心弦渐趋舒缓,又在脑中将这些日子苦心记下的许多事细细过了一遍。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道:“小公子,到牌楼了。”

月佼跟在纪向真后头下了马车,落脚站定后,抬眼就瞧见了那威势庄严的牌楼。

这座牌楼距监察司正门约两三百米,有同熙帝亲笔手书的牌匾高悬其上,书曰:文官落轿,武官下马。

金漆御笔,墨迹苍苹。

今日是监察司点招右司员吏,此刻虽天光尚未大亮,牌楼前已停了好些车马,前来应考的人陆陆续续往里行去。

月佼与纪向真拿好各自的户籍文牒,跟着应考的人群一步步往前。

****

监察司归属尚书省名下,往年点招的主考官通常由尚书大人或其指定一名侍郎担任,再由监察司左右两名司丞协助,以示公允。

“奇怪,只是点招右司员吏,怎么主考竟是帝师?!”

月佼听到身后有人讶异低语,便悄悄转头看去。

见是一位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姑娘,她便低声搭话道:“你是说……坐最中间椅子上的那位,是皇帝陛下的……”

那姑娘轻轻点了点头,也压低嗓音对她道:“九卿之首,太常卿罗堇南大人,陛下与定王殿下小时都在她庭下受教的。”

月佼闻言,朝主座上那位一身官袍威仪凛凛的长者投去敬佩的目光。

“别看她都七十好几的高龄了,照样耳聪目明;为官刚直廉正,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据说即便是陛下本人,若有什么事做得不对,她也半点不留情面的,可是个厉害人物。”那姑娘补充道。

“七十高龄了呀……”月佼的目光愈发敬佩了。

就是这样一位长者,教出了重启大缙风气、让女子能堂堂正正出将入相的同熙帝;教出了领虎狼之师镇守西、南边境,以铁血捍卫山河的定王殿下。

此刻年逾七旬的罗堇南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座上,腰身挺拔,目光如炬,全无半点龙钟之态。

看着那位一生风云煊赫,此刻却威严沉稳的帝师,月佼想起自己在书上读到过的一句话——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霎时,月佼心中有一个声音轻道,愿我到她那年纪时,也能像她此刻这般模样。

贵重自持,眉目间却不以骄横待人;端肃刚直,心中却自有是非对错。

俯仰无愧,坦荡昭昭。

“嚯,定王世子。”身后那姑娘又惊声低语。

月佼略踮起脚,目光越过前排候考人的头顶,看到帝师左右分别立着严怀朗及另一名她不认识的官员,还有一个锦袍青年正在帝师面前恭敬行礼,似乎是在赔罪。

“哪一个是定王世子呀?”月佼小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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