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2 / 2)
出了内朝,他便径直去了刑部,本想找刑部最大的掌事萧至忠陪着去的,但一问萧至忠还在政事堂,便让另外一个姓赵的侍郎陪同。这唐朝没有厂卫,不兴设私狱,犯人从地方大牢押到京师,只能关在京兆府刑部之类的官府监狱里。那百月是行刺宫廷的钦犯,自然不会关押在京兆府;如果在京兆府监狱,薛崇训要进去就更容易了,现在掌实权的少尹就是那周彬,属于薛党嫡系。
进牢狱薛崇训不是第一次,但每次都能感觉到这里面和外面世界的区别,幸好在现在这个时代薛崇训这样的王侯贵族是基本不可能被关在这种地方的,就算失败者也会干脆地被杀掉,没有受刀笔吏之辱的道理。
刑部的监狱比地方上干净舒适,甚至还有常常更换的干草供囚犯睡觉。不过赵侍郎说百月并没有关在普通的监狱里,而是在死牢!
薛崇训手握大权,却真没了解过那种地方,便随口问道:“死牢是什么地方?”
赵侍郎道:“在地下,赵某在刑部做了几年的官,就没见过进了死牢的人活着出去的。那种地方不适合晋王的身份,要不咱们另外找个地儿等着,让狱吏把她带上来见晋王?”
薛崇训镇定地笑道:“不就是地牢么,我进过地牢,在鄯州做刺史之时。鄯州地处边陲,种族人口复杂,州官为防劫狱防备很严,故牢狱便是地牢。”
其实不只是鄯州,亲王国的“内厂”就修了地牢,属于薛崇训大胆设的私狱,记得有一年抓了几个长安的市井泼皮,被活活饿死在里面了。
而刑部这种死牢也就是修得结实一点,阴暗残暴程度是比不上私狱的,毕竟是国家机构多少要顾点形象。
一行人在赵侍郎的带领下去了死牢,果不出薛崇训所料,并不见得环境有多可怕,排水和通风都设计得很合理,看起来干燥清洁。只是位于地下光线不好,而且四周都是石头,一进去就有一种胸闷的感觉,好像是在坟墓里一样。
沿着光线黯淡的过道往里走了一阵,便听得有人说道:“到了。”狱吏忙上前开锁。
薛崇训毫无压力地跨了进去,这时后面的狱卒就搬着椅子木案进来了,有模有样地在里面摆上了文房四宝,好像真要审问犯人一样。
薛崇训左右一看,并没见有人被挂在墙上或绑在柱子上,却发现有一团东西蜷缩在墙角里,多半就是那刺客罢。
对于这种惹着当权者的犯人,狱吏是毫不客气的,走上去就是一脚,喝道:“起来!朝里来人要审你!”
那团东西蠕|动了一下,既不反抗也不听命,结果又挨了重重的一脚,她却没出声。就在这时,赵侍郎一句话就让她有动静了:“刑部审你你不愿意,只有让内侍省的公公们来?”
她便一声不吭地挣扎了起来,披头散发把脸完全遮了就跟一个女鬼似|的。
薛崇训道:“这么关着要是自尽了怎么办?”
赵侍郎道:“一开始是绑着的,绑了一俩个月吃饭都得人喂,还不好清洗牢房,鱼公公就让放下来了,看来是没事。”
薛崇训便坐到了椅子上,旁边的一个书吏急忙坐到案旁摆好纸张,将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提起来,准备记录供词。薛崇训见状道:“不要录词,我只是问问一件事。不相干的人都回避,赵侍郎等留下便可。”待狱卒们出去了,他又对赵侍郎说道:“这里的话不必对外人说。”
“是,晋王请放心,死囚嘴里掏出来的东西不是一般人能有权知晓的。”
“很好。”薛崇训点点头,又对百月说道,“把头抬起来。”
她便依言抬起头来,但满面的乱发让人不禁想起午夜凶铃。薛崇训怔了怔,低头一看见她戴着手镣脚镣便走上前去,伸手把她的头发拂开。大约是薛崇训的动作太轻,赵侍郎等都有些吃惊,顿时面面相觑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总算是看到了她的眼睛,但薛崇训感到有些失望,因为现在看到的这双眼睛和那夜的格斗时见到的是两码事,如今这双眼睛里只有死灰。
第五十一章 玄机
百月被问了一些问题,大抵还是比较配合,之前赵侍郎说那句“让宦官们来审”的话让她心有余悸。薛崇训不知道鱼立本等宦官是怎么折腾她的,不过她连脖手臂上的伤痕累累说明了一些问题,身上伤到了哪里却被她身上穿着的又脏又破的囚服给遮住了看不见。宦官果然是比较阴狠下得起手的,薛崇训想起了记载中明朝厂公们的事迹,由此看来唐朝宦官也不比他们差……甚至史上的唐朝宦官更厉害一些,行废立之事他们都做到了。
在她的口供中,周彬如何将人家的新娘子玷|污,又如何杀害王家一门等事是她从官僚那里听说的,不过她亲眼见到了那被迫害后的王家媳妇,说被砍了四肢五官尽毁惨不忍睹。这事儿的真伪,薛崇训自然能查清,但他现在就觉得百月应该没有撒谎,周彬本来就是个酷吏,恐怕真干得出来。
姜长清的亲戚就算牵连谋反,周彬为什么不痛快点杀掉,非要干出那么残暴的事?薛崇训觉得这不仅是违反律法的事,简直就是反人类罪……主要还是给自己的名声影响不好。
后来百月又说了自己的家事,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薛崇训便不关心,十年前他还不知道在哪里花天酒地,压根就不务正业,权力场上的龌龊事跟他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这刺客被关在这里已经完全丧失了锐气,薛崇训问完了话便准备离开了。不料走出牢房没一会儿,一个狱吏就上来和他小声说话,薛崇训回头一看其他人都远远地跟在后面并不上来。狱吏低声说道:“东面有间审讯房,远离其他屋子,在里面干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要不王爷再去那里审审她?这死牢里的人是没法活着上去的,无论用什么法子弄她都没事……”
这人说话吞吞吐吐的,不过薛崇训倒是听懂了。他想起刚才自己把百月的头发弄开时旁边人的表情,便心道:这事儿定是赵侍郎交代狱吏来说的,没想到这举止端正的官儿倒是个阿谀奉承想方设法讨欢心的主。
但这些人薛崇训并不熟悉,而且他也很累了,根本没兴趣,便一脸正色道:“你觉得孤是那样的人?”
狱吏见薛崇训变脸,吓了一跳,忙跪倒在地:“小的该死!”
薛崇训“哼”了一声,大步便走。
……说那死牢不透风是不可能的,周彬就很快得到薛崇训过问百月的事,心里顿时就有点慌了。自己干过什么事当然清楚得很,他左思右想,没法直接去找薛崇训求情,一来不容易见着,他还算不上是薛党派系的核心成员,商议什么大事都没机会列席;二来怕晋王正在火头上,跑过去是送|死。
最后周彬还是觉得去向宇文孝求救最好,他和宇文孝的关系很熟络,也帮忙干过不少事,实际上以周彬的出身和学识,没有宇文孝的推荐他能干到京兆府少尹这样的要职是根本不可能的;宇文孝的女儿封了侧妃,听说很得宠,他自己也是薛崇训跟前属于左右臂膀那号人物,如果宇文孝愿意求情,机会就大得多了。
周彬想清楚这些关节,赶紧就从家中找出了不少搜刮来的值钱物十直奔宇文府上。
此时已黄昏时分,各衙门的官员多半也下值回家,周彬赶去宇文孝府上正是时候。天色一旦暗下来,长安的长街上灯笼就陆续点亮,红光照在周彬那尖嘴猴腮的脸上依然显不出什么吉利的感觉来,长成那样了实在没办法。而且他这人实在没有什么诸如同情心之类的东西,最喜研究各种酷刑和逼供的方法,做酷吏倒也内外适合。
到得宇文府递上门贴,果然门子说阿郎在家,就引他进去了。宇文孝的前院照样是开辟了不少菜地,种了各种各样的作物,花草等装点风景的东西却未看到。
周彬在厅中喝茶等了一会儿,就见打扮得十分朴素形同老农的宇文孝进来了,哈哈笑着寒暄了一阵,又相互见礼自不例外。周彬忙将手里的盒子送了上去:“多日未到府上拜访,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宇文公勿要推辞。”
宇文孝笑呵呵地就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只见里面黄灿灿的,顿时就笑得更开心了。周彬不动声色地想:这老头比我还不如,完全就是通过裙带上去的(他不了解宇文家和薛崇训几年前的事儿),我太了解他了,要是送些古玩玉器字画什么的虽然并不比金银价值低,可他不一定高兴,老俗人就好黄|的。
见宇文孝并没拒绝的意思,眼看要收下礼物,周彬心头就松了一口气,只要愿意拿,就肯定多少帮点忙啊。
“听说在华清宫抓的一个刺客,把周少尹也牵扯进去了?”宇文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周彬微微吃了一惊,忙道:“下官尚未开口,宇文公便知春秋,真是明察秋毫叫人佩服啊!”
“周少尹乃堂堂京兆府官员,我不过是亲王国里谋个差事,你不能称下官,使不得使不得。”宇文孝道。
周彬道:“就算宇文公隐居名山身无一职,也应让下官等万分敬仰……”他一面说一面竟然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宇文公这次可得救我一命,鞍前马后效劳敢不从命?”
宇文孝忙扶他,问道:“究竟咋回事?我就是听到一点风声,尚未知细节。”
周彬死活不起来,说道:“那次李三郎在洛阳起兵后事败,牵涉了不少人,我当时以御史的身份去北边办差,正巧遇到王家办喜事……就怪当时一时起了色|心,又知那王家原来是乱党的亲戚,便以公谋私害了他们家。我原本以为不会有事儿,谁没事在朝里为乱党喊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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