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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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家曲武阳独子失踪一事,曲家自然也瞒不过太久。曲家拖了几日,既找不到人,又无人到门上来勒索钱财,而曲武阳之子本是江宁有名的公子哥,几日不露面,他人自然起疑心,曲家便正式向秣陵县、江宁府具状告诉。

曲家当然不敢说曲武阳独子曲文斌是流民惨案发生当夜在杨树林外失踪,捏造了其他地点,秣陵县与江宁府派人自然更是查不到任何的线索。由于曲家在江宁的财势惊人,曲武阳独子失踪一案当即成为河口流民惨案之后又一桩惊动江宁的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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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按察使司没有管辖权,江宁兵马司下面人手对侦办案子又十分的敷衍,自然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几天相安无事后,张玉伯也迫于压力将刀弓手撤回城去。

林缚也不管不问,他无法对张玉伯苛求太多,几天时间里,秣陵知县陈/元亮以及江宁刑部主事赵舒翰等人都前来探视,他们对此案也无能为力。

发生这样的事情,林缚更是无法脱身到别处去,他白天回狱岛处理公务,入夜之前,他就带着护卫武卒住到岸上来,又借这次事件,他将护卫武卒增加到十二人。虽说狱岛对河口这边也没有管辖权,但是林缚每天带着护卫武卒到岸上来过夜,甚至有时候林缚有事在狱岛上耽搁了,便先派周普率领护卫武卒到岸上来警戒,旁人也无法多说什么。

大概也是江堤内侧那片地的地主跟曲家都想跟流民袭杀惨案撇清关系,不想林缚以及按察使司将怀疑的目标放到他们头上,林景中再去曲记收租栈问江堤地权的事情,一直未露在的地主第二天就主动找上门来,同意将江堤内侧两百多亩地以每亩七千钱的价格悉数转让售给集云社。

对于年收成能有五六石的良田,即使在谷粮廉贱的江南,每亩七千钱的售价实在不能算得上高。

曲家更想洗脱嫌疑,没有就收租权的问题刁难集云社,一枚铜子都没要补偿的就解除了之前的收租契书。这两百多亩原先由十二户佃农租种,集云社给佃户补了青苗钱,又雇佣之前这些佃农给集云社做工,之前一直迟迟无法解除的地权问题,却在惨案发生之后迎刃而解了,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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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八日那天,叶楷的正业堂将《提牢狱书》两套雕板全部制刻完成,还印了四册实样书派人送到河口来。这一天,江宁刑部主事赵舒翰正携友到河口来拜访林缚,拿起还飘散着浓郁墨香的厚实样书,一时感怀万千,拿袖遮掩抹掉情不自禁流出的泪水。

春秋时鲁人叔孙豹曾言“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千百年以来,“立德、立功、立言”被文人学士视为毕身追求的核心道德观。立德为圣人之事,立功匡济天下、拯危救民,立言便是著书立说以传世,由于立德、立功的标准太高,更多的文人学士以立言传世为毕生追求的目标。

赵舒翰自负其才,内心深处也极度渴望能著书立传世,今日心愿得偿,如何令他能平静对待?赵舒翰事后知道林缚托正业堂刊印《提牢狱书》一书实际上费银两百多两,以他的正俸,就算全家人不吃不喝,也要积攒十年,他激动不已的摩挲着皮质封页,看着林缚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将样书放在桌上,退后一步,就朝林缚长揖施礼:“舒翰无以为谢,请林兄受此一礼……”

“赵兄折煞我了,狱书署上我的名字,已经是欺世了,万不敢再受赵兄大礼。”林缚赶忙上前将赵舒翰搀住,不受他如此长揖之礼。

随赵舒翰一同来河口拜访林缚的江宁工部将作厅书令史葛司虞拿着另一部样书在旁边笑着说:“好个赵舒翰,著书立书此等大事还瞒着我不说,你当真将我当成朋友不成?该罚你付今日买酒钱。林大人也不要谦言,多日听你与赵兄说治狱之事,你实有治狱大才,我来做个公正判断,你绝非欺世。顾大人举用你治狱岛,实是慧眼识珠玉……”

林缚哈哈一笑,搀住赵舒翰的臂膀再一起入座,说道:“雕板制成之后,印制就快了,一百册,只需要十天八天的工夫。我看这样可好,赵兄也不要嫌这里草堂简陋,待书册制成之后,挑个日子,我与葛大人延请一些同僚士子过来,一来书稿问世庆祝,二来这提牢狱书里讲述的学问,赵兄也当场给我们讲授一番,算是开经讲学……”

“我哪里够资格?”赵舒翰忙推辞道,“请林兄不要为难我。”

说到开经讲学,就连县学教谕都是正八品的文官,府学学政以及宣抚使司提学官都是地方名士,国子监祭酒、教授等职无一不是当世名流担当,这些都是官定有资格开经讲学的人士。不计那些无计其数的私塾,本朝民间书院也多,但有资格给请去开经讲学之人也无一不是名流名士。名声彰著者有秣陵县摄山下的西溪学社,开经讲学第一人便是当世大儒、前户部尚书陈西言,去年江东郡乡试解元陈明辙便是师出陈西言门下。

这边距摄山脚下的西溪学社书院不到三十里地,赵舒翰确实不敢在这边开经讲学。

林缚看向坐在一旁、赵舒翰的好友葛司虞,问道:“葛兄,你觉得呢?”

“一定要的,”江宁工部书令史葛司虞兴奋的说道,“我们也不会请西溪学社的道德先生来,杂学匠术不入正流,那我们就请那些不入正流的同僚学子来听赵兄讲学……”

“那还会有多少人来?”赵舒翰说道。

“别人不来,就我与林大人两人坐在堂下听你讲学,够不够?”葛司虞说道。

“你们要我请酒,直说好了……”赵舒翰给林缚与葛司虞纠缠得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这是好事啊,”葛司虞感慨道,将一册样书小心翼翼的拿到身前来,就着从窗洞射进来的夕阳光翻看起来,“为此事,今日就值得大醉一场。”又问林缚,“我要出多少银子,我才能将这册书拿回家去!”

“你来听赵兄讲学,这册书就由集云社免费赠送——我们定好日子,谁来这里听赵兄讲学三日,书都由集云社免费赠送!”林缚说道,“当然了,我们就托正业堂印了一百册,以一百册为止。”

“这如何使得?”赵舒翰说道。

“如何使不得?”林缚反问赵舒翰,又问葛司虞,“葛兄你觉得呢?”

“那我就贪便宜先将这书收下了,”葛司虞又笑道,“这么厚的书,这么好的印制,没有三五千钱印不出来,我还真拿不出这么银钱来,只能勉为其难到日子来听赵兄讲学了。”

葛司虞从怀里拿出汗巾将书仔细的包好,年将不惑的他留着短须,性子豪爽的他是个胖子,春寒天冷,衣裳也穿得单薄。

葛司虞的父亲本是江宁工部的大匠,后因功受赏脱了匠籍,他得以参加乡试,勉强考中举人补职进了江宁工部当了个书令史。同赵舒翰一样,都是江宁城里最清闲清寒的闲官,甚至比赵舒翰还有不如。

集云社解决河口江堤的地权问题之后,这几日就准备要大兴土木了。

赵舒翰拉着葛司虞到河口来拜访林缚,说是带着他访友蹭酒喝,实际上是拉葛司虞过来帮忙的。葛司虞承袭家学,又在将作厅长期任职,本人对营造将作土木之事十分的精通,正是集云社大兴土木要用得上的人才。

赵舒翰在书文经史上有着极深的造诣,字画功底都是超一流,还受清流同僚的欢迎;葛司虞考中举人本就是勉强,再说他是匠户脱籍子弟,即使在营造将作上有满肚子的学问,还是受到那些清流同僚的排斥。赵舒翰给贬来江宁,兴趣转移到杂学匠术上,没多少时间葛司虞就跟他结为好友,一直持续至今。

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在河口流民惨案发生之后,赵舒翰将葛司虞引来跟林缚相见,才几日工夫葛司虞就将林缚引为知己。集云社在河口大兴土木,葛司虞也当仁不让的当起监工跟设计师来。葛司虞在江宁工部当书令史本就是闲差,整日发愁没有事情做,这几天每日跟赵舒翰到衙门应过卯后就直接出城到河口来帮忙,不求其他,只要林缚管他与赵舒翰或其他一同前来的好友一席好酒。

不谈其他的,集云社大兴土木,又要赶在春汛来临、江水上涨之前在江滩上挖出一条供千石大船直接停泊江涯的深水道,从江宁府工曹以及江宁工部那里偷偷摸摸的请了几名大匠来做事,这些大匠要么就是葛司虞之父带出来的徒弟,要么本身就归葛司虞管辖。对于葛司虞的热情,林缚当然是求之不得,他这几天让林景中专门给赵舒翰、葛司虞备了马车接送。

赵舒翰如今性子已经变得十分的谨重,虽说书稿早就在年节前托付给正业堂雕板印制,但是书稿未印出来之时,他只字不提,就是怕到头来因为其他不可预料的变故变成为一场空,所以葛司虞也是到这时才知道好友书著即将付印问世。

葛司虞将《提牢狱书》包好,还忍不住拿到鼻端闻那浓郁的墨香,既为好友高兴,心里也十分的羡慕。

林缚看葛司虞如此,笑着问:“葛兄家传将作营造之学,可有著书传世的想法?”

“将作之杂术,也能著书?”葛司虞眼睛发亮。

“怎么不能,前朝将作寺少监李存翰所著《将作经》,葛兄难道未曾读过?”林缚笑着问。

“……”葛司虞豪爽性子也不好意思起来,说道,“在将作行里,李存翰可是祖师爷一样的存在,我焉能奢望跟祖师爷相比。”

营造将作,说白了就是建筑工程学,林缚因为集云社要兴土木,除了在江宁城里聘请大匠之外,他自己也搜寻古人有无这方面的专著,谁能想到千百年来仅有四百年前李存翰一部《将作经》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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