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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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没有去讲学的大堂,还有些时间,他先带着小蛮去东闽。
他将竹堂东苑辟为收藏整理资料、书籍并编纂《匠典》、《将作经注》的专门场合,江宁工部主事、龙江船场副监葛司虞今日特地没有去官署当值,看见林缚走进来,拉住他说道:“西溪学社来了许多士子,奉旨回乡完婚的陈明辙也在其中,怕是来砸场子的……”
“他们要是敢胡闹,我将他们轰出去就是,要论捋袖子干架,我还怕他们不成?”林缚将袖管卷起来,笑道,“要是比论学问,又有什么好让舒翰担心的?”
长孙庚、赵勤民、顾嗣元、张玉伯、柳西林等人都聚到这里,都大笑起来。
赵舒翰也不太担心,只笑着说道:“术业有专攻,圣人还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谁敢夸海口说腹中学问包罗万象?再说他们针对我的可能性少,针对你的可能性大,要头疼,也该是你头疼。”
林缚笑了笑,说道:“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喜欢跟别人辩理,不动嘴皮子,便是西溪学社倾巢而出,又能奈我何?”
这时候有个青衣小厮走进来与赵勤民贴耳说话,林缚见赵勤民脸色变得难看,问道:“有什么事情?”
赵勤民尴尬说道:“马维汉与高宗庭也一同过来……”
马维汉乃江宁府尹王学善的僚席,赵勤民曾与他共伺一主,在此间遇到难免会尴尬。在顾悟尘出任按察使、稳固在江东地位之后,赵勤民的生命威胁就得到消除,王学善再蠢也不可能在此时做出激怒顾悟尘的举动来。
马维汉、高宗庭两人都是举子出身,但是他们与林缚一样,谁也不会将他们当成微不足道的小卒来看待,许多时候、许多场合,马维汉、高宗庭就代表了他们身后的王学善、李卓。也许陈明辙是代表余心源或陈西言而来,但是陈明辙本人就是名动天下的状元郎,隐然为西溪学社青年一代的领袖人物。
林缚说道:“今日是赵大人主讲,我们就不要喧宾夺主了,嗣元可与赵大人出去一趟……”便是他再与高宗庭惺惺相惜,也不能在这种场合与他太亲近,免得传递错误信号给别人。
顾嗣元朝林缚、赵勤民、张玉伯等人拱拱手,与赵舒翰走了出去。
林缚瞥了顾嗣元离去的背影一眼,便拉葛司虞到一旁问造船事务。
他们这边态度再冷淡,马维汉、高宗庭过来,也要派人应酬一二。赵舒翰是今日讲学之人当然要出面,林缚让顾嗣元一同去应酬,也是表个姿态,承认顾嗣元在顾系里的少主地位,让他去代表河口。从暨阳归来后,顾嗣元要变得务实许多,整个人的姿态也变得平和许多,很少有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言行;换作他日,他不大可能出席今日的场合,也许他内心对杂学匠术还是不以为然的态度。
林缚也知道彼此的隔阂很难消弭,特别是他有他的矢志不移的目标,此时道合而相谋,待他日道不合呢?就顾悟尘此时的目标,还是念着位极人臣的相位,无法跳出党争的樊笼,也无魄力起用其他派系的青年官员。
赵勤民见林缚这么安排,也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顾悟尘此时将主要心思都用在东阳乡勇上,只是东阳乡勇的事务不让林缚插手,也就不便阻拦他将大量资源都输往西沙岛。不管怎么说,那些流民在西沙岛扎根安顿下来,西沙岛乡营实力得到加强,总有利于东线的形势,毕竟地方编练乡勇是顾悟尘一手推动的事情,所以顾悟尘也不催促林缚将他的人手从西沙岛调回来。
赵勤民在河口这么多日子,也看不透林缚隐藏了多少实力,想来顾悟尘也是如此。对于让人看不透底细、在河口、暨阳诸战中展露出如此锋芒的部下,任是谁都不敢放手使用的。
小厮进来禀报说赵舒翰、顾嗣元陪同马维汉、高宗庭等人直接去了西苑,林缚也便与赵勤民等人穿过走廊往讲堂进去。
赵醉鬼儿率诸匠造竹堂,占地两亩有余的竹堂浑然一体,环以长廊,虽说分隔成东西苑,实际上还是一座单体竹建筑,十分的壮观。讲学之地是十六步见方的轩堂,除四壁以及屋顶的梁架外,这么大的房间连根支撑柱都没有用,可见赵醉鬼儿用竹之巧。
轩堂里已经聚集前来听讲学的百余人,贩夫走卒、书生小吏,混杂得很,林缚他们走将过来,门口一阵喧哗,有些尖着声音朝另一处通道大声问:“苏湄姑娘等会儿可会一展歌喉?”却是苏湄过来从那处过道往女室过去。
林缚感觉似有眼睛盯着他看,转过头去,陈明辙等七八名西溪士子正围聚在轩堂角落里看着他。除陈明辙外,还有二人林缚也认识,都是去年乡试一起中第的举子,只是他们去燕京参加会试落第,回江宁后也视林缚为异类,没有过接触。
虽说他们眼神不善,林缚也还抱拳而笑,告诉他们:来砸场子,尽管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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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歪理邪言
赵舒翰讲学之时,虽有讨论,都还是狱学范围之内。
赵舒翰在狱学上侵淫最久,又将林缚治狱的理想融入其中,与当世诸多理念已经有许多不同之处。虽然有人当场提出诘问,赵舒都能旁征博引的将道理深入浅出的说透,别人即使无法全盘接受他的观点,也没有胡搅蛮缠之事发生。
林缚抱胸站在台下倾听赵舒翰讲学,心里想后世有许多先进的理念并非能强行灌输给世人,过于超前的拔苗助长不但无利,反而有害,唯有经赵舒翰这样的有学之士找到适合的楔入点,进行融合、改造,才能有更大的影响力。杂学如此,匠术也是如此,需找到与当世手工业生产工艺技术水准能对接的楔入点才行。
赵舒翰要在竹堂讲学三天,今日才是第一天.午时将要休息时,来砸场子的人终是按捺不住,只是如赵舒翰所料的,他们将矛头直接朝向林缚。
与陈明辙一起过来的那七八名西溪士子中一个身材稍矮、门牙有些外突的青年在赵舒翰将要结束上午讲学之时,走到楸木高台的讲席前,转身径直朝林缚朗声说道:“赵大人治狱之学问,小生已有领教,但有疑问想请教林大人……”这一番话,将轩堂里听讲学的百余人目光都转移到林缚身上。
张玉伯凑头悄声告诉林缚,此人是陈西言是在西溪学社的高徒,崇观2年江东乡试第二名,只因言语无状,质疑当时乡试主考官评卷有失公平,给捋夺了功名,无法参加会试,也一直未能入仕,奢望陈西言能拜相替他恢复功名、扫平入仕的道路,曲家通匪案打碎他的念头,想来对河口仇视不浅。
林缚抱胸看着台前的暴牙青年,说道:“但请讲来。”他打碎陈西言拜相的希望,也是一手打碎西溪学社学子诸人心里的梦,给痛恨也是当然。
“林大人以撮尔小吏欲在河口兴杂学,其志高远,我等西溪学子也望尘莫及,”暴牙青年明捧暗讥,侃侃而道,“林大人在河口讲学、印书、于童子中授杂学匠术,诸策齐施,也真是让人眼花缭乱。赵大人治狱学问之精湛,我等叹服,只是我偶尔得到河口传授童子的《杂学基础》一册,乃林大人领衔编著,有疑问便想当面请教林大人……”
林缚抱胸而立,也不吭声,要他将话一起说完。
暴牙青年见林缚姿态如此孤傲,心间暗恨,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子来,正是林缚在河口兴义学传授童子的《杂学基础》,他翻开来,说道:“书中有言:两点间,线直者短……学生百思不得其解,当面请教林大人,林大人如何断言:两点间直线最短?”他眼睛盯着林缚,又加了一句,“圣人言:理不辩而断言,是为歪理邪言……”
“两点间直线最短”是后世初中生就会学习的定理,这一点也给当世的匠人普遍认同,林缚便将其编入《杂学基础》,但是他肚子里的数理化知识也就高中毕业水平,多半还还给老师了,又怎么会用当世能理解的方式证明这条定理?这暴牙青年话也说得相当重,“理不辩而断是为歪理邪言”,这是要给杂学定性,想从根本上抹杀他在河口兴杂学的努力。
“河口义学乃微薄之事,你却要拿圣人言扣好大的一顶帽子给我,”林缚冷冷一哼,放下手来,锋芒毕露的看着暴牙青年,说道,“我宅中养有几头恶犬,世人称为黑山犬,我倒有一个疑问想反过来问你:我往前头丢一根肉骨头,你猜黑山犬是绕着圈子去叨肉骨头还是直接奔过去叨肉骨头?”
“当然是直接奔过去叨肉骨头……”暴牙青年说道。
“‘两点间直线最短’,便是连我家黑山犬都明白的浅薄道理,你又有什么疑惑的?”林缚不屑说道。
“……”暴牙青年哪里想到林缚如此伶牙俐齿的讥讽他连畜牲都不如,满脸臊红,听着轩堂里哄笑如浪,隔壁女室也传来莺莺笑声,哪有勇气还敢站在台前,甩着袖子就钻进人群,往轩堂外走去。
“自取其辱的跳梁小丑,”林缚跟笑得开心的张玉伯等人哂然一笑,也不看陈明辙等人有什么反应,招呼赵舒翰过来,说道,“赵大人讲学真是精彩,河口菜肴仍是小藩楼最佳,我们去那里给赵大人庆功,”又朝马维汉、高宗庭等人作揖行礼道,“马先生、高先生也请一起去饮一杯水酒……”
暗地里操刀子对捅,表面上还是要和气一团,身为江宁府尹王学善的幕席,马维汉与高宗庭一起朝林缚作揖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席间恰好能向林大人、赵大人请教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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