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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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却有些愤然,“我早前就在春日宴上说过的,并不贪图清圆选配高官之主,如今这话又是怎么来的?他丹阳侯家虽是皇亲国戚,我谢家世代也为朝廷卖命,这样欺人,未免太过了。”

观察使夫人见老太太动怒,忙好言劝慰着,“您先消消气,侯府原是不想叫外人知道,才托了我来的。侯夫人是我族姐,老太太是我干娘,倘或里头有什么误会,也是自己人说合,远比拐个弯儿叫别人传话强。老太太听我说,这事是淳哥儿的意思,回去跪在他母亲跟前,口口声声求他母亲上节使府上提亲。前几日府里太太同我说起二姑娘的事,我也和侯夫人提过一嘴,侯夫人只当他说的是二姑娘,倒也觉得甚相配。可谁知问明白了,他说的竟是四姑娘,这么一来,事情可是难办了。”

彩练听得心头直蹦起来,暗道乖乖,丹阳侯公子竟直和家里说要娶四姑娘为妻,那二姑娘使尽了力气,岂不白操了那份心?

单听墙根儿已然不够,便矮着身子,移到那扇能看见人的槛窗底下去。雕花板下的缝隙恰对着老太太会客的地方,只见老太太沉着脸,两手撑住腿道:“侯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必拐弯抹角。四丫头结识了侯爷嫡子的事儿我是知道的,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淳之央他母亲求娶四丫头,那是淳之自己的事,和我们四丫头有什么相干?”

老太太护起短来也了不得,观察使夫人笑道:“干娘说得是,一家女百家求,原是天经地义的,别说淳之这样年轻的公子,就是我,见了四姑娘心里也欢喜。只是侯夫人有她的难处,入了李家门,通共只养了这一个,一生心血全在他身上。做父母的,哪个不盼着儿女得意体面?淳之回来提了这个,闹得他母亲整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上我府里来,请我两头斡旋斡旋。”说罢顿了顿,接过婢女手里茶壶,亲自给老太太添了一碗茶,又道,“干娘,我心里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观察使夫人当年险些嫁给谢纾,后来阴差阳错各自婚配,但两家往来密切,老太太便收她做了义女,是要长久走动下去的意思。既然一向交好,有话也不必避讳,便道:“你说。”

观察使夫人斟酌了下道:“我母亲去得早,我拿干娘当自己亲娘一样,有些心里话,便敞开了对干娘说了。要论亲疏,侯夫人和我是远亲,我心里自然更向着干娘。干娘听我一句,小侯爷既回禀他母亲,断没有自作主张一说,恐怕是两个孩子之间生了情,想谋一个长久之计。要说门楣,可着升州找,没有比丹阳侯府更高的,姑娘若能进侯门,还图什么?可高门大户,自有里头一套玄机,门里个个光鲜,个个都是皇亲国戚,咱们姑娘进了门子不得人正眼瞧,背后还要叫人说嘴,何苦来!干娘好歹劝劝四姑娘,纵是再舍不得,还得慧剑斩情的好。淳之这会子热得很,咱们这头凉下来,时候一长,事就过去了。倘或跟着闹,叫侯爷知道了,将来哥哥官场上见了人家,岂不两下里尴尬?”

老太太听了半天,她的话自然在理,但字里行间也有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意思。可不是么,上回家里设宴,就闹出丹阳侯公子送酥饼的事来,扪心自问,四丫头当真一点责任也没有?本来接她回来是图个一家子团聚,结果竟这样,果真惹事的娘,生不出消停的女儿来。

老太太应付半天,才送走观察使夫人,胸口的那团怒火到这会儿再也按不住了,轰然拍了炕桌,站起身道:“去,把四姑娘给我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第21章

月荃领了老太太的令儿,快步往四姑娘的淡月轩去。

午后时光也变得散漫起来,四姑娘的院子里榴花开得正好,红艳艳的一簇,在台阶下汇聚成花海。正屋的槛窗大大开着,正对着那一树榴花,窗内半个身影被树遮挡着,只看见厚重的乌发,和半边俏丽的侧影。

“月荃姐姐来了?”春台笑着迎出来,“什么风把姐姐吹来了?”

月荃在她手上压了压,回身朝书房的槛窗看过去,“我找四姑娘。”

清圆听见她们说话,放下手里的笔站了起来。抱弦出去把人迎进来,压声问:“出什么事了么?”

月荃心里向着四姑娘,亲自来传话,就是为了早一步提醒她提防。她上前给清圆见了礼,正色道:“老太太打发我来,传姑娘过荟芳园去。姑娘别耽搁,快抿了头过去吧。”

清圆有些纳罕,看她神色比平常肃穆许多,便道:“姐姐有什么话,千万别瞒着我。”一面招春台来,拿篦子篦好鬓边的发,换了件罩衣。

月荃朝外看了看,低声道:“老太太才送走观察使夫人,观察使夫人登门,是因丹阳侯公子向他母亲提了要聘四姑娘的事。如今侯府里炸了锅,只怕要生事端,侯夫人请观察使夫人出面找老太太,这把火没法子避开了,定要烧到姑娘身上的。姑娘这会子快想想,怎么应付老太太问话吧。”

清圆脑子里嗡地一声响,其实李从心说那话的时候,她不是没想到事态会演变到如此地步。只是那时她还存着侥幸,总觉那侯公子不会这样一拍脑门办事,谁知她竟高估了他。

她毕竟才十四岁,遇上了这种事,心里难免慌乱,脸色也不大好看。抱弦忙宽慰道:“姑娘沉住气,老太太要是果真因这个责问你,你也不必怕,实话实说就是了。”

清圆定了定神,叹息道:“我不惹事,事倒要找上门来。早知如此,不认得那位公子倒好了,少了许多麻烦。”话里话外确实生了退意,这样的侯门公子,一切只以自己为重,并不管她的死活,单凭这件小事就能看出,确实难成一路人。

横竖绕是绕不开的,听凭发落就是了。她收拾完了便往荟芳园去,前脚进门,后脚扈夫人和清如就赶到了。

老太太在上座坐得笔直,清圆向她行礼,她脸上也不是颜色,愠声道:“我且问你,你与那丹阳侯嫡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圆低头道:“回祖母,孙女和他正经说了两三回话,不知祖母问的是什么。”

老太太怒容满面,显然不满意她这样轻描淡写的回答。边上扈夫人俨然石雕似的,脸上表情冷硬,唯有一双眼睛是活的,调转过来,打量猫狗一般打量着她。

“我可同你说过,叫你不要去招惹丹阳侯嫡子,你为什么偏不听?如今叫人找上门来,我拼着一张老脸为你周全便罢了,谢家的脸又该往哪儿搁?”老太太把炕桌拍得山响,连外头都听得见,一条笔直的嗓门发起怒来,简直铙钹一样,絮絮拿话抽打着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头,早前我这样叮嘱你,你只当我要断了你的姻缘,嘴上应着,心里必不服气。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什么样的事没有见过,你到底是我谢家的女儿,祖母还能害了你不成!丹阳侯府是门好亲不假,但与你绝不相配,人说可着头做帽子,你能不能戴得起那顶帽子,还要我细说给你听?我平常看你也是极聪明伶俐的,谁知到了与自己攸关的事上就糊涂起来。这会子可好,人家托了中间人登门上户撇清,我倒问你,你还做人不做?”

清圆被说得哑口无言,心里一头委屈,一头愈发怨李从心多事。

扈夫人见老太太气得厉害,清圆又像锯嘴葫芦似的,便出言劝慰老太太,“母亲消消气吧,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清如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敲边鼓,“四妹妹真是能耐人儿,咱们的婚事都要凭父母之命,只有四妹妹,悄没声儿的,连女婿都找好了。”

清圆听了,很想反驳她两句,最后还是忍住了。这个时候没有旁的办法,说得越多,越是火上浇油,便细声道:“祖母别生气,孙女和侯爷家公子当真没什么往来,祖母一定要相信我。”

这话不论是谢老太太还是扈夫人听来,都是极不老实的,她们尚没计较,清如却跳出来驳斥她:“没什么往来?骗三岁孩子罢了!没往来,人家给你送酥饼?没往来,人家私下给你写信?”

这话一出,弄得老太太和扈夫人好不尴尬。清如这丫头肚子里不知道拐弯,又偏爱抢白,大家明着从未提起过那封信,现在被她这一抖露,摆明了从上到下合起伙来算计了清圆一回,叫她赴不成丹阳侯公子的约。

扶植这样一根筋的主儿,其实才是天底下最难的事吧。清圆忽然有些同情老太太和扈夫人,便低下头,不再吱声了。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短暂沉默后,老太太话又说回来,“这丹阳侯夫人办事,也是个欠妥的,自己家里不周全,关起门来处置就是了,断没个上人家兴师问罪的道理。他家是公子少爷,外头见惯了大场面,我家是闺中的女孩儿,倒上我们这里讨说法,岂不叫人好笑!”

扈夫人曼声应着:“母亲说得极是,这世上糊涂人多了,哪里保得个个都妥当。横竖今儿把话说开了,咱们心里也有了根底,四丫头和丹阳侯嫡子这件事是决计不成了。”一面说,一面看向清圆,眼里带着怜悯的味道,唇角却含笑,“四丫头,你心里也要有个成算,既明白了,及时抽身,死了这条心便是了。”

清圆看着扈夫人唇角的笑,那笑锋利如刀,大约还在盘算着,她这头不成事了,清如那头便有了希望。她也不知是怎么的,满心的委屈堵在腔子里,几乎要把心撑破了,咬了咬唇,忽然冲口而出,不无遗憾地说:“这样看来,咱们家和丹阳侯府再也结不成亲了。”

清如一怔,定定看向她,讥诮道:“四妹妹哪里来的底气,竟觉得谢家要靠你撑门户了不成?”

老太太垂下眼,暗暗叹了口气。要论聪明,四丫头实在比二丫头聪明太多了,二丫头只知道掐尖要强,连寻常的道理也不明白,真要是如愿进了侯门,只怕会落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清圆是打定了主意要戳清如的痛肋,也许损敌一千自伤八百,但人在气头上,也顾不得了。

“二姐姐没听过一句话,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既然侯夫人连人情都不留,直剌剌托人上门来,那意思就明摆着,丹阳侯府不与谢府联姻,不管是庶女还是嫡女,不管是有罪的还是没罪的,人家一概不娶。”她笑了笑,笑得事不关己,“二姐姐想,都是体面的大族人家,没有盐,卤也将就,闹出去岂不叫人笑话死?今儿出的这桩事,我委实不知情,和丹阳侯公子无果,我也没什么遗憾。我只是替二姐姐可惜,原本以二姐姐的出身,嫁得侯府人家不是难事,如今这条路断了,二姐姐也收收心吧。”

她说完这些话,扈夫人脸上挂不住了,霍地站了起来。清如别的不行,唯独打人在行,二话不说,扬手便扇了清圆一巴掌。

啪地一声,电光火石般在脸颊上炸开,在场的人顿时一片惊呼。清圆被她打得脑子发懵,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抱弦又气又急,护住了主子回头道:“二姑娘做什么这样?我们姑娘有不到的地方,自有老太太和太太教训,二姑娘亲自动手,仔细失了姑娘的体面!”

清如打完了人,心里也慌,但她自恃身份比清圆高,口头上半分也不肯服软,“我是替祖母教训她,她才刚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没有盐,卤也将就?谁是盐,谁是卤?谁是有脸的,谁又是没脸的?”

姊妹间打起来了,这是谢家开府到今天从没有过的事。老太太大怒,拍着桌子道:“我还没死呢,如今都反了天了!”

扈夫人见势不妙,对清如不住使眼色。那厢清圆捂着脸恸哭起来,扈夫人像所有儿女闯了祸,急欲打圆场平息事件的母亲一样,明里暗里各打了五十大板,“自己家里姐妹,牙齿还有磕着舌头的时候,你姐姐不尊重,打了你,我替她向你赔罪。不过你是闺阁里的女孩儿,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也要自己知道轻重才好。”卷着帕子胡乱替她拭泪,“好了好了,快别哭了,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别叫底下人笑话。”

挨了打,怕人笑话的却是她,这样歪理,也只有扈夫人说得出口。清圆轻轻挣了下,从那块熏着兰香的帕子底下挣出来,向老太太纳了个福道:“祖母,清圆回来这些日子,阖家对我如何,祖母也看在眼里。我是外头养大的,没有学会谢家的规矩,如今要劳二姐姐亲手教训,自己想想实在不堪。请祖母可怜我,放我回陈家去吧,从今往后与谢家不相往来,你们只当没有我这个人,也就是了。”

她说罢,又福了福身,不等老太太发话就转身往外去,这样一来逼得老太太表态,忙让门上把人拦住,蹙眉道:“你是我谢家的子孙,和他们陈家本没什么相干,纵是家里有些不称意的地方,也不该张嘴闭嘴的要走。陈家不过养了你几年,谢家才是你的根,今儿叫你来,原是想叮嘱你两句,岂知最后竟闹起来……”言罢看了清如一眼,吓得清如矮下去半截,老太太恨声道,“还缩在那里做什么,快过去给你妹妹赔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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