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夕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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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 无影灯熄灭了。

梁主任也完成了他今天的第三台大手术。要不是石主任过来帮忙,梁主任觉得在潘志晕台后, 自己这三十年的英名就要葬送在这第三台的手术上了。今天该干的活终于都漂亮地干完了,他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老石,谢谢你啊。”梁主任的感激发自内心。

“你跟我客气什么啊。我那边是两台手术, 咱倆换个个,你也会帮我的。”石主任不觉得自己这做法有什么值得道谢的。梁主任的患者与自己半斤八两,自己是因为郑大夫拖了后腿,这第五个才归梁主任做了。

看着梁主任满脸感激的欢欣模样, 石主任明白他还不知道李主任抢救无效的事儿。石主任开始踌躇起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跟梁主任提起。

有郑大夫跟着程麻送患者去icu, 梁主任兴致很好地招呼石主任:“老石, 走, 咱们好好冲个热水澡解解乏。鸡蛋和馅饼那玩意是能果腹,但对不起咱们的五脏庙。明晚到我家去,让你嫂子好好地整一桌,喊上老李和老陈、还有老柳, 咱们再喝一顿。”

石主任跟着梁主任去冲热水澡。俩人站在相邻的淋浴间, 梁主任大声说笑, 宣泄一天手术后的压力。石主任偶尔应答几句, 没让梁主任觉得是唱独角戏而败了兴致。

“热水果真解乏啊。”梁主任笑着关了热水, 准备套洗手服。

石主任终于等到梁主任冲够了, 也跟着关热水。这时却突然听到最里的淋浴间传来压抑的哭声。吓得梁主任失手把衣服掉到脚下的淋浴篮子里。

他有些惊惶地四处看看, 确定了哭声的位置, 定定神开玩笑般地大声问石主任:“没听说手术室淋浴间有闹鬼吧?”

哭声立即消失了。只有淋浴的水流声冲击到人体,再流去地面的温柔欢唱。大概是只有一个淋浴喷头在使用的缘故,那水流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特别大。

“去看看是谁?”梁主任提议。

“先穿衣服吧。”石主任心知在最里间哭的人,除了陈文强不做他人想。他也就能在这儿哭几声了。

“切。这淋浴间都是大老爷们,咱倆都五十多数了,你怕什么。”梁主任笑着揶揄石磊。

“怕感冒。你不怕?这几十个术后的,你说你要是感冒了,还去不去查房了?走啦,先穿衣服去。”石主任撺掇梁主任赶紧走。

梁主任又往后面的淋浴间望了一眼,他心里非常疑惑,那哭声怎么听着像是陈文强呢?但是石主任给的理由又太强大了,这时候是不能生病的。

于是他便说:“你说得对。咱们现在是病不得的。m的,这大夫当得,生病都不敢了。”

梁主任嘟囔着跟在石主任的后面往更衣室去,可是他心里还是挂着在淋浴间呜咽的那个男人。哭声里的伤心太令人难受了。

这也亏着自己是与老石俩个人在淋浴间里,不然大晚上的,任凭哪个单蹦儿的不得吓个好歹?梁主任觉得用“毛骨悚然”去形容自己听到哭声的刹那感觉比较合适。

他揣着一定要知道是谁再哭的探究心理,一步三回头地跟在石主任身后回更衣室。他准备在更衣室多坐一会儿。那么不管是谁在淋浴间里面哭,只要是活人,他一会儿就得回到男更衣室换衣服。到时候自己得劝就劝几句。

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可若是陈文强的话,他又是为什么哭呢?男儿有泪不轻弹,他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格,放血容易,哭——就太难为这犟种了。

是因为今天的抢救?但好像最重的、能救下来的,手术做得都成功了啊。那送来就已经都咽气的自当别论。再说陈文强也不是那种悲天悯人、为患者落泪的性格啊。

俩人回到更衣室,石主任心里想着怎么开口说李主任的事儿,梁主任有心等哭泣者,所以这俩人就穿着洗手服、靠在长椅上聊天。

石主任喟叹:“今天总算结束了。要是再来一台,我就顶不住了。”

“我也是一样。”梁主任理解他那组的不容易,点头认可他的说法。石主任那组差不多是19个小组里最弱的,可是由他负责手术的患者却不比自己好哪儿去。 “要是谢逊在家就好了。那小子起码能担了一半去。”

石主任点头:“你说的不错,要是谢逊在就好了。他和小李领一组,你都可以帮老陈去开颅、我也不用这么辛苦。”

梁主任懂他的意思,这么调整一下,石主任他就可以带潘志上台,那会比郑大夫顶用很多。

他咧嘴笑笑说:“你说咱们俩,啊,辛苦一天才闲下来了,最想的居然竟然是出去学习的谢逊。切,哪怕想大姑娘、小媳妇都好啊。”

石主任笑着说:“谢逊这时候能替咱们挑大梁,别人可不成。”

“是啊,谢逊那小子啊,”梁主任频频点头,露出极为欣赏的赞叹之色。“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外科天才。今年要是普外再能捞着个他那样的,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俩人都是极为不雅地、四脚八叉地瘫在椅子上,把双脚搭在对面的更衣柜上。对他们这个年龄来说,今天连着站了十几个小时,做着高难度的急诊抢救手术、而且还是在助手不得力的情况下、完全不歇气地完成三台大手术,真是有些吃不消了。

石主任看梁主任极为疲惫的样子,心想自己年轻了几岁,这时候还是显出了年轻的优势来了。但他不愿意梁主任堆萎了,便宽慰梁主任说:“今天潘志不在状态,小陈又跟救护车去现场了,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累。”

“是啊。”石主任的话说到了梁主任的心坎上。“章主任把住院总派出去俩,我是脚打后脑勺地扑腾完了,这回老陈也是没办法了,不得不折腾出这么些抢救小组来。”

石主任笑:“亏得他那么快就变出这么多的抢救小组来。不然今天的事儿还难办呢。我估计老向那边也得抓瞎,派给他的住院大夫……呵呵,没比我这组轻松多少的。”

梁主任频频点头: “我觉得老陈的那编组好。有今儿个这事儿,也能给老向提个醒,往后他应该会多给科里年轻人多提供些机会的。”

石主任看一样梁主任,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向主任那人吧,水平有,但眼高于顶不说,还喜欢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一套,骨科的住院大夫就没有能入他眼的人。章主任把他勉强能看上的住院总派出去了,嘿嘿……

“可惜咱倆今儿个太忙啦,无暇去看骨科那边的手术。”

梁主任的心思在等淋浴间里的那人出来,便顺着石主任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天。“咱们虽然手术做的累,但是今天的手术还是满成功的。咱们一会儿回科里看看,这手术做完了,m的,别术后管理什么的没跟上。”

聊着聊着,梁主任开始想抽烟了。但他不能抽啊。可这越不能抽他就越想。他站起来,去自己的更衣柜里摸出烟递给石主任说:“你抽!”

那模样与壮士扼腕、慷慨赴死有得一比。

石主任知道他打赌的事儿,接过来使劲吸了一口,立即朝梁主任那边吐出烟雾。梁主任假装嫌弃,脑袋却没朝后躲。他近似贪婪地、使劲地吸了一口烟雾,惬意地闭上眼睛。

那模样,让石主任看不过眼了,他摇摇头,想着就这么在更衣室里熬着不是事儿。与其等陈文强回来,还不如自己先告诉他比较好。

“那个老梁啊,有个事儿,我说了你可要想开点儿啊。”

梁主任睁开眼,看着少见绷脸严肃、从来都是与自己一样笑面示人的石主任很诧异。俩人因为身高和面相的差异,一个像笑弥勒,一个像笑面金刚。但这会儿梁主任被石主任带得严肃起来,笑弥勒不笑了,吓人的程度也不次于怒目金刚。

“你说,什么事儿。我这辈子大风大浪也见得多了,没什么承受不了的。”

“那个,老李突发心梗了。舒院长和干诊赵主任在急诊组织的抢救。”石主任艰涩地、沉重地把老李的消息说了一半。

说心里话,石主任最是愿意李主任能好好活着的人之一。有老李在病房,外科即便有任何事儿,都不虞陈文强冲动之下会做出后悔的决定。有老李在急诊,即便遇到再严重的患者,都不虞初诊会有误诊、漏诊等事情发生。

“你怎么不早说?我去急诊看看。” 梁主任“噌”地一下站起来,伸手去抓更衣柜侧面挂着的、值班穿的军大衣。他一边穿大衣一边说:“昨晚咱们不还在一起好好喝酒么,他怎么就心梗了呢。没听说他有这毛病啊。我和老陈打赌他还是证人呢。不行,去我得把他弄起来。就这么心梗了怎么成。”

陈文强穿着湿漉漉的洗手服,挑开更衣室的门帘,微微低着头、红着眼睛进来了。他的头发稍还在往下滴水。那水滑过脸颊,在他那红眼睛的衬托下,更像是泪水了。

“老梁,换衣服,咱们去太平房看看老李。”

陈文强用毛巾擦了一把脸,又在头发上抹扯了两把。石主任看不过眼,把他的毛巾抢过去,拧了不少水出来后,还给陈文强说:“把头发擦干了再去。这么过去不是找病吗?”

梁主任不敢置信,他怔忪地看看陈文强又看看石主任。好一会儿后他才能再度开口说话:“什么时候的事儿?”

石主任替陈文强说:“就是我去你那儿接替潘志之前的事儿。”

“唉。”梁主任长叹,颓然坐下,把手里的军大衣随便扔在长椅上。他带着哭音说:“咱们这,咱们这是救了别人,搭上了自己的命啊!”

老梁往回办调动手续的时候,就知道李主任的身体垮了。不然他当初回到省院时,是可以借助朱老之力,直接去普外科做副主任的。但他宁愿守着老李,呆在舒文臣为陈文强准备的创伤外科。才有新大楼投入使用后,谢逊成为普外副主任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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