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3(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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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站在李敏的身后说:“老陈,还继续做吗?”

“肿瘤剥离了一半,关颅?”陈文强反问一句。

“但是你继续做,你就不怕心跳、呼吸停了?”

“怕啊。我怎么不怕?但患者说了他宁可死在手术台上,也不想再丢人现眼地突然倒地、尿失禁了。”

老吴沉默了一下说:“老陈,你可是有至今没一例死在手术台上的记录啊。你舍得打破?”

陈文强吩咐李敏:“小李,继续手术。”

“是。”李敏答应一声。

将盐水纱布掀掉给器械护士,她要了管刀,继续剥离肿瘤。老吴戴了目镜,看着她手里的剥离子精雕细琢,那缓慢移动的管刀,每一下都恰到好处地推开包裹神经的肿瘤,却又没有牵扯到神经。

老吴看得心痒痒了,他恨眼前的这双巧手不是自己的。

陈文强双眼盯着术野,却对老吴说话。

“老吴啊,这例手术术前就知道失败的几率很大。大到95%以上。这患者是从医大转过来的。那边拒绝给他手术,让他去天坛医院。他在天坛等了一周多才挂到主任号。那边的王教授,你知道那个王教授是谁。人家看了片子告诉他:医大附院的诊断没有错。是95%以上的可能下不来手术台。他要是执意想做手术,让他做好回不了家的准备。”

于是患者回来省城了,经人介绍找到陈文强。

患者的心理好理解,死在“家里”,好过死在京城,把身后事丢给亲人麻烦。但是不做手术的话,他也是受够了发作越来越频繁的癫痫折磨。

所以他这是拼死博一回了。

陈文强和老吴说话,李敏充耳不闻就在耳边的说话声,这是她早就练出来的本事。她只是越发小心地剥离肿瘤。

到时间换了陈文强上手。

老吴仔细地盯着陈文强的动作看,他的动作没有李敏的灵巧,但是比李敏多了一份凝重的沉稳。那种成竹在胸的谨慎、那种游刃有余的自然,让他羡慕、也让他心生悔意——自己不该离开临床去省厅当官的。

若是自己一直在临床工作,自己应该也能有这样的水平;若是自己坚持握住那把手术刀,即便当不上附院的院长、当不上附院的神经外科主任,可只作为神经外科的副主任医师,自己还会缺钱花吗?

唉!砸了手里的金饭碗。唉!虚度了光阴。

“停,陈院长你快停下了,患者心律变缓了。”刘主任扭开手边准备好的安剖瓶,巡台护士把打开的一次性输液器的针头插进去,药液立即抽吸干净,很快加到输液器的壶腹里。

但是效果不明显。

一只、两只、三只药液进去了,患者心律勉强维持的五六十次。麻醉科周主任被找来了,他看了一眼全麻呼吸机的显示器、用药记录,对刘大夫说:“剂量加倍。”

“再加倍。”

……

手术因为癫痫病灶活动频繁、心率多次下降,断断续续,但最后在麻醉科周主任和刘主任的全力支持下完成了。可患者的心律始终在50多一点儿的频率上。

麻醉周主任对陈文强说:“老陈,也就这样了。剩下看命,看他自己想不想活了。”

陈文强对他点点头。然后和李敏说:“走。跟我出去,向患者家属交代一声。”

“是。”

俩人没换衣服就出去了。

因为这个患者始终都是李敏在管的。家属见了她和陈文强出来,立即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李主任,我爸怎么样了?”

“陈院长,我弟如何了?”

患者的媳妇想去抓李敏的手,但在碰到她的手套前,又缩回手了。

陈文强略后退半步,让李敏跟患者家属交代手术的情况。李敏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了动作,才能张嘴说话。

“他的手术非常难做。你们以前去过医大附院、也去过京城,你们知道难在哪儿的。术前陈院长也给你们交代过了。但今天的手术最后还是完美地做完了。这是我和陈院长切下来的脑瘤。你们看一眼,一会儿要送病理的。”

家属围着看李敏手里拿着的那个棕色的瓶子。里面泡了一团比蛋黄略小的组织。

“脑瘤就是这个吗?”

“是的。”李敏等家属看过以后,小心地把瓶子递还给陈文强。

然后她斟酌着自己的遣词造语,严肃对患者家属说:“手术虽然完美地切下了肿瘤。但他在术中出现了数次癫痫发作。也和我们术前预估的那样,多次出现了心跳、呼吸等改变。经过麻醉科周主任和刘主任的抢救,他现在的心率只能维持在每分钟50多次。这是在持续给药的情况下。”

患者的儿子在读高中,学过生理卫生的他,已知普通成人心率到底应该是多少的。他搂住母亲安慰道:“妈,运动员的心率都是50多次。”

女人见儿子强颜欢笑来安慰自己的模样,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傻儿子,妈懂。懂。”

“所以,现在患者还不能推回病房。等他平稳一些,我会从手术室里面送他去icu,你们到十六楼icu那边去等,一会儿可以看到他的。”

“好,好,我们过去等。”

“谢谢你啊,李主任。”

“谢谢陈院长。”

家属互相搀扶着去十六楼了。

李敏跟着陈文强面容平静地回去手术间了。而此刻他们的心里却有如连绵的波涛在翻涌、在呼啸,俩人现今犹如在狂风巨浪下、在倾盆大雨里,驾驭着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舟,在茫茫的大海上颠簸。

冥冥中没有任何指引方向的灯塔,只有患者希望摆脱疾病的渴望。而陈文强带着李敏,凭着严苛训练得到的、已经变成本能的手术操作技巧、凭着对事业的热爱,在黑暗中摸索,向着共同渴望的目的地努力。

可这样的努力,不是都能成功的。这患者术中的表现和术后的心率,让他俩对患者的预后都不看好。

那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要落下来的感觉,将俩人的心情拖向从来没有过的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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