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继位(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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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先主的治理很得民心啊…」丹羽长秀附耳对着吉法师讚叹道,「臣下…很羡慕殿下能有位这样引以为傲的父亲。」
「能跟随到这样的主公,连臣子都会感到与有荣焉呢。」村井大人说完不禁挺起胸膛,似乎引以为豪。
弥七郎注意到吉法师看了两位奉行一眼,并没有回话,而是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殿下不用担心,」弥七郎对着吉法师说道:「您将来也会像这样受到臣民爱戴的,我…呃不对…是臣下,臣下对您有信心!」
吉法师听了却是嘴角浅浅一笑,「哼,胡说八道些什么。」
吉法师一行人在门口下马,沿着石子路步行穿过庭园。庭院里的群眾见到吉法师便纷纷让出路来,那些城主们也是纷纷对吉法师鞠躬行礼,但脸上却透露出古怪、尷尬的神情。
石子路的尽头,信行大人在那边等着。
「信行大人!见到主公了,不行礼吗?」丹羽长秀朝他喊道。
信行听见之后,便装模作样地向吉法师鞠躬,至少还不算相当敷衍。礼毕之后,他上前凑近吉法师,低声说道:「我想我们兄弟俩应该私下谈谈。」他说完之后,也不等吉法师答覆,便逕自行礼告退,绕去寺庙的后院。
「弥七,跟我过来,其他人在这等我。」吉法师说完后,便跟上信行的脚步,弥七郎赶紧快步跟上。
来到后院,果然除了信行之外,还有林通具也在场,林通具见吉法师带了个护卫,便「嘖」了一声,信行回过头去看他,似乎有点不明所以。
「到底有什么事情?」吉法师开口问道。
「你看到这边的人群了吗?」信行回他。
「是啊,父亲的确有一手,值得我们效法。」吉法师回望了一眼前院的人潮说道。
信行听了却是哼哼一笑,「这些百姓固然是感念父亲大人,但是他们会聚集在此的原因,倒还是因为这是我主办的葬礼,这是我具有人望的明证。」
吉法师白了信行一眼,「如果你找我来是要我听你吹牛的话,我要先走了。」说完便要抬脚离开。
「如果今天这葬礼是你办的话,你认为还会有这么多人吗?」信行在吉法师要转身离开之前说道。
「容我提醒你,在门口的牌子上,主持人名字写的是织田信长。这些老百姓根本就不在乎葬礼是谁办的,他们只知道这是信秀大人的葬礼,所以才过来参加。」吉法师回过身来反驳道。
「你儘管对自己说这些话聊以慰藉吧,」信行嘴角露出冷笑,「那么城主们呢?听说你今天要开总评定,怎么城主反而都跑来参加『我』举办的葬礼,到最后连你都只能摸摸鼻子跑来了?总评定没开成吗?」
弥七郎开口大喝,「放肆!织田信行!你可知你说话的对象是你的主君吗?言谈之中不使用敬语已经够无礼了,现在竟然还…还、还对主公朝三暮四起来。」弥七郎话到最后发现自己突然辞穷了,只好随便讲个成语充数。
信行听了忍不住用手掩住訕笑,一旁林通具也是不断阴沉地冷笑。
「你的侍卫是想讲『说三道四』吗?我劝你还是教好自己手下那批扮武士家家酒的贱民,没读过书就别在真正的武士大人面前说话!」信行对吉法师说道。
「你话讲完了没?我还有场葬礼要主持。」吉法师只是冷冷地说道。
「还没,」信行收起笑容,双眼直瞪着吉法师,「不要以为父亲大人死前神智不清的几句话就真的能让你成为家督了,想坐上这位子靠得是本事!你最好识相点,主动把这位子让给真正有资格的人。这样我还能容你在那座小城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待会葬礼的时候,我就会在眾城主面前开口问你。好好想想吧,最好别做出不智的回答。」信行说完后理了理领口,带着林通具逕自离开了,留下吉法师和弥七郎站在原地。
弥七郎气愤地对着吉法师说道:「吉哥!这样讲话已经算谋反了吧?你不下令让我去斩了他吗?」说完还作势要追上去。
吉法师伸手拦住了他,「别傻了,以后我自然会对付他,今天先把葬礼办完。」
两人回去和眾人会合后,弥七郎把刚刚的事情完整地复述了一遍,吉法师的玩伴们自然是各个气愤难消,然而丹羽等奉行们听了却是忧心忡忡。
村井贞胜向吉法师进言道:「殿下,信行大人讲这话恐怕是有十足的把握,说不定……他已经得到眾城主的支持了,这下怎么办?」
「就算是这样,现在也没办法多做什么,只能硬着头皮上去,随机应对了。」吉法师下了结论,却又补充道:「我很了解勘十郎这人,他虽然靠着谨慎有礼得到不错的风评,但其实却是傲慢自大,就算城主们不站在我这边,也不一定都会站在他那边,一定有不少人还在观望。」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村井贞胜话刚说完,就传来一阵响亮的鐘声,葬礼即将开始。
时辰已到,眾人纷纷在大厅两侧入座。当吉法师穿着一身整齐的正装踏入大厅时,已经先入座的平手爷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坂井组头先分派了大部分的马回依序把守庭院四周,然后则是寺庙周围,最后是万松寺的前后门以及厅内各个方位。弥七郎由于算是吉法师的亲信,便守在最靠近首席的地方,持枪而立。
等眾人全部就坐后,僧侣们也被请入大厅依照辈分就座,然后翻开佛经,开始吟诵了起来。
一时之间,除了和尚们的诵经声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就连厅外那些吵吵闹闹的平民百姓听到诵经声后,也安静了下来。弥七郎瞄了一眼门外,看见不少百姓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想必是在为信秀大人祈福吧。
弥七郎的眼睛在四周扫视,没看见什么威胁,脑袋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他想起前一晚,由于这辈子没参加过正式的葬礼,为了避免出糗,便厚着脸皮找上丹羽长秀大人,想请教葬礼的流程内容。
好在丹羽大人乐于助人,毫不保留地倾囊相授。像这样正式的葬礼,通常都是由附近寺庙的名僧先为信秀大人诵经超渡,大约会持续半个多时辰左右。然后主持人,通常就是丧家地位最高的家属出来,由他代表家属感谢宾客前来参加。然后短暂地感念一下死者之后,便是由主持人开始上香,之后所有人按照地位依序上香之后,葬礼便算结束了。
弥七郎又看了一眼信秀大人牌位,之后再把目光移到牌位前面的香桌上。讲到上香,丹羽大人当时又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些天台、净土之类的宗派,不过大体来说,尾张这边的人上香,使用的都是抹香,而不是线香。
抹香,根据丹羽大人的说法,就是把香木粉撒到燃烧的香炉里面,產生烟雾和半刺鼻的香气,以此表达对死者的敬意。
上香的时候还有不少学问,首先要双手合十,祷念一翻,接下来左手维持在半空,右手以三隻手指伸进香木盒中取一小搓香木粉,然后再举到眼前的高度,轻轻地撒在香炉上,让香炉燃起白檀的香气。弥七郎印象中这样的动作还会依照宾客的亲疏远近反覆一到三次,似乎相当讲究。
一转眼,僧侣们便已诵经完毕,该轮到吉法师出来说些话了,弥七郎看见他不徐不疾地从位子上起身,走到大厅中央。他先环视了厅内眾人,弹正忠家底下城主除了鸣海城的山口大人外几乎都到齐了。有些城主在吉法师这样的目光扫射下感到相当不自在,不时拉扯领口,或是乾脆盯着地板,打定主意不和吉法师四目相对。
「各位大人不辞辛劳,从尾张各地赶来参加先父的葬礼,三郎在这边代替先父,向各位致上最深的谢意……」
吉法师说完开场白之后停顿了一会,弥七郎原本以为吉法师会继续讲些礼貌的客套话,想不到吉法师话锋一转,突然质问起在场的城主起来。
「……但是,作为织田家的新任家督,也就是你们的主君,我对于少数人的行为却相当不满意。就在五天之前,我向你们发出总评定的通知,大多数的城主,都在当天就答覆我了…」吉法师边说边像是在巡视一样,双手束在背后,走过一位位城主面前,目光在他们脸上停留数秒,然后再走向下一位。
「…但是某些人,」吉法师特别在荒子城主前田利春面前多停了一会,「某些人似乎打定主意一拖再拖,直到最后一刻才答覆我会在葬礼结束后前来与会。」
当吉法师从前田利春面前离开时,荒子城主的背上已经印出一大块汗渍。
「这样的意思就好像不服我当这个家督似的,但大家似乎又不好明讲。那刚好,趁我父亲的遗体还没下葬前,大家就在这里,在父亲的灵位面前,把话说开吧。」吉法师回到大厅中央,看着信秀大人的牌位说道。
「有谁不服我的,」他突然转过来一声暴喝,「现在就站出来!!!」
厅内鸦雀无声。
城主们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弥七郎心中暗自得意。
良久,座位中有人举手想要发言,弥七郎和吉法师不约而同朝他看去。
那是御器所城主,佐久间盛重。长良川大败那一夜,他沉稳的态度给弥七郎留下很深的印象,后来小豆坂之战也是由他掩护马回眾撤退。也因此弥七郎对这位大人颇有好感,从外表看去就是位正直又稳重的大将,看来他也是站在吉法师这边。
「我一向尊敬先主信秀老太爷,」佐久间盛重开口说道,「他的决定鲜少出错,即便晚年接连大败,那也是时运不济,我相信换成其他人也不会更好。就因为这样,我才会选择相信他生前最后一个判断,即便这个判断让我存有很大的疑虑。」
讲到此处,佐久间大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把剩下的话说完。弥七郎眼神之中充满了鼓励,恨不得代替他把接下来支持吉法师云云的话一口气全部说完。
吉法师的叔父,同时也是守山城主的织田信光就坐在他旁边,却是用手肘点他,淡淡地摇头。
「……但是,今天亲眼看到殿下的所作所为,我不得不说,」佐久间大人几经考虑,最后还是决定把话说完,他双眼直视着吉法师说道:「老太爷一定会相当失望的,殿下,您的器量真是太狭隘了!」
「你……!」吉法师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脸上表情不知是惊还是怒。
一旁的弥七郎也大出意外,他原本真的以为佐久间是为了支持吉法师才开口的。
「殿下。」柴田大人也说话了,「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如果您刚刚那番话是暗指我的话…不错,收到总评定通知时我的确敷衍应付,用意就是想试探殿下会如何应对,如果殿下展现出手腕,我自然会主动向殿下请罪,可惜结果大失所望。」
「良禽择木而栖,」林通胜趁机开口,「如果飞鸟都归往他处,恐怕也只能怪罪自己是块朽木了。」
接下来眾城主开始踊跃发言,纷纷对吉法师提出指责。
弥七郎看到林通具在旁阴沉地冷笑,信行眉宇之间也是藏不住地暗喜。
林通胜对林通具使了个眼色,林通具便从人群间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各位大人!让信长大人继位的确是先主的遗令,但是先主大人当时重病缠身,说出来的话还有几分理智已令人存疑。二来,立长不立幼才是家族继业的传统,废长立幼往往会招致灭亡……」
吉法师直接打断林通具的发言,「你就直说你要拥立信行吧,讲这么多废话!」
弥七郎听见准人正喝道:「林通具你这是谋反!」
「我谋反!?是!如果为了织田家的安危,我甘愿背上谋反的骂名!信行大人知书达礼,懂是非、识大局,他才是适合继任家督的人!」林通具指着吉法师回头对着准人正叫道:「你看看这傢伙,尾张的大傻瓜绝非浪得虚名,刚坐上家督的位子没几天就像个暴君一样威胁自己的臣子,这样子哪是什么名主?根本是昏君!织田家要是多给他带个几天就会亡了,亡了!!」
在场一些城主听到此言后彼此交头接耳,点头称是。
「林大人,你说够了吧!!」突然又一声大喝,眾人不约而同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那竟然是信行!弥七郎为之乍舌,这傢伙不是要跟吉法师抢家督吗?
「父亲生前的遗命,就是要信长殿下成为家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只能遵守遗命,尽力辅佐信长殿下,才称得上尽忠职守。况且此时的织田家,邻近有同宗强敌环伺,东方还有强大的治部大辅虎视眈眈,绝不可以在此时发生内鬨!万万不可!!」信行这番话讲得还真是头头是道,一副为织田家着想的样子。
「还是信行大人识大体啊…」、「果然是信行大人会讲的话。」弥七郎听见一些城主低声讚许,心里只觉得莫名火起。
只见信行从自己的座位上膝行而出,来到吉法师面前,向他跪拜道:「弟弟,不…殿下,我不希望自己成为织田家分裂的火种,如果真的情势所迫,到时请你下令让我切腹自尽,永绝后患吧。为了织田家,我牺牲这条性命都在所不辞!」
有城主急忙喊道:「信行大人,您言重了,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啊!」
「是啊,如果殿下真下这种命令,我也不能接受。到时候,您还是会白白牺牲啊。」又有城主在旁附和。
也有人是对着吉法师喊话,「殿下,您看看自己的兄长,这家督之位本来还是他的,如今被剥夺继承的权利,不但不记恨,反而还愿意为了大局而牺牲,为什么您就不能跟他学学呢。」
吉法师只是拳头紧握地瞪着他,不发一语。
那信行又抬起头来对着眾城主说话,「谢谢各位,我讲这番话,本意也是为了劝……」
突然间信行满头香灰,原来是信长抓起桌上的抹香朝信行撒了过去。
眾人一片错愕,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弥七郎看见平手爷眉头紧缩,看似欲哭无泪,随即把脸埋进手里。
然后吉法师便一声不响地走出去了,只留下错愕的眾人。
吉法师离开后,良久,眾人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随即爆出哄堂的不满。
「这什么气量啊!这像是已经元服的人吗?」
「所以我说,还是得让信行大人继承家督!」
「对,没错,再让信长多带领我们一天,织田家就要完了。」
「信行大人,您可千万不要推辞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着,局势逐渐朝对信行有利的方向倒去。但是弥七郎注意到此时佐久间盛重、柴田胜家、织田信光等人却不发一语,既不附和,也不反对,只是双手抱着胸低头沉思。
弥七郎不禁好奇这几个人的态度,突然衣角被人拉了几下,他回过神来才看见胜三郎对着他挤眉弄眼,要他赶快跟着出去。
原来马回眾在那当下早就追了出去,小平太等人看见弥七郎没跟上来,才赶紧让胜三郎回来叫人。
弥七郎跟着胜三郎走出寺庙,穿过庭院人潮,一路直奔大门。只见到一群人围着门外,看着坂井政尚对着几个刚下马的马回破口大骂。
「连自己要保护的主子都能跟丢,你们算个屁马回!通通回去当足轻算了!!」
弥七郎赶紧问旁边的小平太怎么回事,小平太回答道:「刚刚阿吉衝出去的时候,坂井赶忙叫了几个马回立刻上马追过去。结果没多久,这几个人就灰头土脸地骑回来说把人追丢了。」
弥七郎听了,略为想了一会,便推开人群,挤到坂井政尚附近说道:「组头!我和殿下常常玩在一起,大概知道他会去哪。」
坂井政尚转回身看见弥七郎,便激动地抓住弥七郎的双肩说道:「津上,你一定要好好劝劝殿下,这样子绝对行不通的,他如果继续下去,不要说家督的位子了,最后搞不好会连小命都不保的!你一定要好好劝他,知道吗?知道吗?」
弥七郎感觉肩膀都快被捏碎了,但他知道组头是一片好意,同时也的确为吉法师的将来感到担忧,心中一片愁云惨雾。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阿狗朝坂井政尚说道,对方只是点点头,挥挥手叫他们把马骑走。
弥七郎等人立刻上马,双腿一夹,转眼间就把万松寺拋在脑后,同时盘算着要上哪边去找吉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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