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生情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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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宇钧说两天的时间带我在国内散心,我没问行程,全由他安排。那天他先带我去民宿放行李,接着开车到海生馆。碰巧有些学校的学生在这里校外教学,人潮颇多,我怕走散,所以分神留意关宇钧的动向。

他真的很爱盯着水里的东西放空,也会指着鱼、珊瑚跟海葵问我问题,我说下次乾脆带水族图鑑来好了。他一听露出微笑,两颗虎牙跟着见人,近来少有的灿烂笑容却像灼烫了我的视网膜,我挪开眼避开,喊了他要跟上。

前方有个环形坡道绕着一个大圆柱形的缸子,里头的鱼正在群游,我走过它回首看,关宇钧站在坡道上观察鱼群,幽蓝色的光辉笼罩着他,画面很美,我忍不住拿出相机给他侧拍一张,趁他看来之前又拍些鱼的照片。

我们走到馆外,太阳晒人,关宇钧问:「要不要吃冰淇淋?」

「这边东西很贵。」

「我请客。」

不是我付钱当然要吃了,我买了一支冰淇淋,舔得正开心,关宇钧走在一旁说:「我想尝一口好吗?」

我思考着卫生问题跟一些微妙的情绪变化,没来得及回应他,他握住我的手把冰淇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直接截去冰峰,我惨叫:「太大口了吧!」

他笑道:「有什么关係,吃不够再去买。」

「那你怎么不乾脆再买一支啊!」我大叫,这时一群孩子像鱼群一样经过这走道。

「万一不好吃的话──」

「屁咧,冰淇淋是能难吃到哪里去。」

「别这么计较。我们去看企鹅,走。」他伸手拉住我,把我扯出人流,其实根本不会就这么走散,周围都是小个子。但他握着我的手就没松开,直到我说要拿相机换电池。

其实,我很怕他碰我的手,我怕记忆他那双手的触感跟温度,更怕变成第二个陈朝,我想他这么冷感的傢伙,只是习惯保护跟关怀弱小罢了。有时他会有些学生来访,或是习武的同好,我也曾在他家一边吃饭一边看他跟那些人切磋,他待人接物很客气友善,但里外亲疏分得很仔细。

可能是因为陈朝的缘故,加上我开的店恰恰投其所好,因此他对我特别关照,我觉得他对我态度比较特殊,但也仅此而已,这都不能让我误以为他也对我產生了好感。关宇钧其实是蛮会拿捏分寸的人,只是对同性没有太多想法和顾虑,所以没想过陈朝会喜欢上他吧。

想想陈朝,我就他妈的都吓醒、痛醒了。有时觉得关宇钧真像唐僧,大家都爱吃他的肉,可是又俊美得无法一口吃尽。

就在我默默内心戏的时候,一阵阵寒气袭来,眼前就是企鹅馆,有工作人员正在清扫牠们的家,纷纷把牠们赶下水游泳,有的还排排站在馆员的脚边等吃的,萌得我拿起相机就跟那些孩子一样奔上去黏在玻璃前面狂拍。

「不能用闪光灯!」我一面拍一面纠正用了闪光灯的人,大概是不小心太凶狠了,孩子们以我为圆心空出一块区域,但是企鹅全往我这里游,有的还上下衝刺,像在表演特技,于是小朋友们又惊叹得凑过来。

我拍照不够,开始录影,然后想起有什么被我漏掉了,回头找关宇钧的身影,他在后面较高的平台上对我挥手微笑,我也帮他拍了照,挥手回应。他对企鹅兴趣不大,我也是拍完照就在那个北极圈的馆逛了会儿就走,另一个馆的隧道里挤满了人,随便按着快门就随人流出来,最后我跟他坐在一个厅里休息,前方是大洋池,解说员正在宣传一会儿的解说时间。

「哇。」我讚叹。

「看到什么了?鯊鱼?魟鱼?石斑?」

「看到他们甩屎。」我认真道:「大鱼拉屎都状观啊。一坨坨的撒出来,厉害,厉害。」

「……浪漫杀手。」他苦笑。

我冷哼,斜睨他说:「哦,你就浪漫了?」

「也没有,只是不会特地说什么屎跟尿的。」

「不觉得很厉害吗?小鱼都不会被砸到,你看你看,又拉一坨超大的,即溶分解!大洋池拉屎秀,哈哈哈。」

「好啦。」他笑出声,我也跟着笑起来,一旁听见的孩子也开始讨论起大鱼们的屎弹攻击,气氛完全被我带歪了。

我们在海生馆消磨一天,然后回民宿吃饭,吃完他开车载我去热闹的大街走走,那条街有许多店家,吃喝玩乐都有,也有夜店,可是酒都很贵,而且不优待男性。我们买了烤山猪肉片吃,喝着水果冰砂,一条街来回走,然后回民宿洗澡休息。我洗澡完坐在床的一侧地毯上,对着落地窗外的夜空发呆,星星越看越大颗,真的是星大如斗。我听关宇钧洗澡完出来的声音,一手往后招:「喂,快来看,好大的星星!快关灯看星星。」

他关了灯,静静走来坐在我一旁,我觉得整个人像是要被吸到夜空里,有点莫名慌乱,于是又抓住他肩膀求助道:「帮我找眼镜,我的眼镜不见了。」

我两手在地毯跟床铺上摸索,產生一种我丢失眼镜的错觉,他捉住我前臂把我拉近,捏着我镜架说:「眼镜一直都戴着,你傻瓜。」

关宇钧温柔笑斥,气息轻拂我面颊,我洩了力气坐回原位,靠着床尷尬笑了几声:「真白痴。你不要跟别人讲。」

他没应声,但黑暗里我觉得他在微笑。安静了很久,他问:「在想什么?」

「不知道陈朝怎样了。是不是在等我们去找他。我们要不要去拜海神什么的?」

「去求过了。都说没音讯。不过,骨灰确定是他的。」

关宇钧一手搭在我肩膀,揉了揉肩头安慰道:「别再想了。你不知道人的念头既能给人救赎,也会形成束缚?运气好能把他盼回来,但也是他家人的事,万一这些念头招来不好的东西,很容易被趁虚而入。」

我听他说得严重,皱眉嘀咕:「好啦,你不要吓唬我。说得这么可怕。」

「人的情绪会传染,气氛会传染,其实心病也是。我不是要吓你,是希望你能放下。他有他的造化,如果冥冥中註定,也是无法强求。以前我也总看不透……每走一个人、失去一些什么,人才会从中领悟、堪破。」

我想起关宇钧的事,可能是想起过去亲族缘薄又失去双亲的事,一时感慨吧。他想起了什么,问我说:「你老家在哪里?抽个空回家看看爸妈也好。」

「我也想。」我笑了下,跟他坦承:「但是早几年我爸妈也走了。车祸走的,还好没有痛苦太久,也没有太惨的外伤,我开店就是因为他们……今年初才去看过他们,在灵骨塔。」

他没有说一般我以为会听到的回应,像是抱歉或安慰的话,而是平和的看着我说:「生死都是自然要经歷的过程,躯壳就像交通工具,乘载的东西有限,完成了一段旅程就该下一个境遇了。」

「陈朝也是?」

他点头,我想他也是试着走出丧失亲友的悲伤,当初觉得他好脆弱,现在又感到他的坚韧可靠,算是比我成熟许多了。

于是我不自觉跟关宇钧说了一堆自己的事情,然后我们聊起童年记忆,喜欢的卡通、流行过的游戏、打工过的地方,念书时的顽皮事跡,他跟我说了些鬼故事,我听着害怕,怒道晚安,这才各自就寝。

睡着后我看到我床边有东西,我几乎确定这是个梦,梦里场景跟民宿房间一致,只是房里多了东西,很诡异。睡前关宇钧已经把遮光窗帘拉上,就算从隙缝渗入散射光线也很微弱,但我感觉到那东西缓慢的膨胀,胀成一个人形,接着祂飘了起来,飘到我上空再慢慢降下。

彷彿要与我重叠一般,我相当紧张害怕,可是完全不能动弹,那东西黑呼呼的逼近,我看见祂的双眼眼皮被粗糙的缝起来,但我也发不出声,祂说:「因为不缝起来,眼珠会被鱼吃掉。被别的东西吸走。你不是在想我?所以我来了。」

祂的话语触动了我最直接的思念,几乎要哭吼出来那个人的名字,不管对方变得怎样我都想再见上一面,我听到自己发出难听的喊叫,同时用力伸出双臂想把祂留住。

「陈朝!别走!」我哭了出来,自梦中惊坐起,抱的却是关宇钧的腰。他人就站在我床边,靠落地窗的那侧,一手拿着电子烟,在他旁边虚空中有团淡白色的烟气,烟雾中困着淡青色的光,那感觉好像烟雾形成网将某个东西捕捉住。眼见雾里的青光要突破,关宇钧往它又喷了口烟,再拿出一个细小的玻璃管状物,一开盖就自动将那道烟吸入。

我呆愣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不过几秒的时间,关宇钧跟我说:「刚才你被鬼压床了。不晓得哪里沾来的污秽,睡前明明没有……我看换床睡好了,你睡我那张床。」

我跳起来抓住他的手说:「是陈朝啦!陈朝!陈朝、把它放出来……」

关宇钧俐落收起东西,禁不住我乱抓乱扯,一把将我按倒在床上说:「不是陈朝,只是一般的污秽。你冷静点。」

「真的?你没搞错?」

「要我再放出来让你检查?」关宇钧偏头看我,我问:「你那个烟……」

「这只是抓鬼的工具之一,方便而已。里面改过,跟一般的不太一样。天快亮了,你再睡一下吧。」关宇钧问我睡哪张床,我说都一样,他坐在床边说:「你睡。我睡不着,在这边看着你,没事的。其他都等的天亮再说好了。」

他安抚我之后坐到角落小沙发上,我凝视他,他抽着烟望着我,静静看着,不说话也不带什么情绪,眸光却像遍洒月辉的海面,教人沉溺。我心思浮动,闭起眼转身背对,悄悄萌芽的情愫好像打翻了水,表面是擦乾净了,但其实很多都渗透到深处。

我对他是有好感的,无法拒绝他提出的邀约,也无法闪避或退后,只能停在原地不动。但我想这都是一时的,这不是我第一次单恋,忍忍就过了,等我们越来越熟稔,那份怦然悸动都会淡去,搞不好还会幻灭。

何况我没办法忘了陈朝,光是喜欢上关宇钧都有一种我在掠夺的罪恶感,好像很对不起陈朝。明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脑海都是那天和陈朝看电影的时候,他一时说的玩笑话。他说,我们两个乾脆在一起,就让关宇钧一个人孤单吧。

但我知道陈朝捨不得关宇钧的,他怎么捨得。

天亮了,我在赖床,听见关宇钧去浴室盥洗的声音,我揉眼翻身,突然有人拿枕头把我的脸蒙住,压得死死的,我双手胡乱挥舞却抓不到任何东西,要是有人恶作剧的话我一定能顺着枕头揪住对方的手,可是竟然什么都摸不到,也无法把枕头拿开。

我喘不过气,眼睛甚至被压得发疼,也侧不过脸,就在开始晕眩时,枕头被揭开,我猛的吸气、咳嗽,关宇钧用一种纳闷狐疑的眼光打量我,然后他的电子烟又出动了。

「还好吗?」

我莫名一阵反胃,推开他跑去厕所对着马桶吐,吐出来的都是前一晚吃的食物,再照镜子都觉得脸色超难看,还盗冷汗。他走来捉住我手腕,好像在做探脉搏的动作,又探我额温看发烧没有,然后他说:「吃得下东西吗?民宿有中式跟西式的早餐,多少喝点粥。吃过我们就回去吧,你这样不太方便在外面走动了。」

我抓住他的手问:「我怎么了?」

「还不清楚,可是有我在的地方竟然还会有邪祟对你出手……不得不怀疑你身上出了问题。」关宇钧看着我蹙眉苦笑,拍拍我肩膀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等下一回去先带你去个地方,要调查一下。」

我们吃了早餐就啟程返家,关宇钧说要带我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大宫庙,而是市区一间大型的宗教百货卖场。主要是佛道教的用品,也有其他宗教的专区,商品陈列得很清楚,关宇钧说他的电子烟也是跟这儿的老闆订的,那是凭私人交情才有的订製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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