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番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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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小首辅》出版番外

01

莫伽在看那个女人。

这趟本不该他带队出来, 听下面人说这趟有招四娘,才专门做了这次的瓢把子。

招四娘, 这是绰号, 当海盗的都有绰号,不会用本名,这是江湖上的规矩。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年初见到她时的情形, 本是地字堂下面的人接了趟买卖, 他这个玄字堂的堂主不该插手,但当时他顺路在船上, 听说有个女人杀了两个兄弟。

像这样的事, 莫伽见过太多, 对于海盗们来说, 女人是稀罕物。即使买卖是要了女人的命, 也会物尽其用后再杀掉, 却万万没想到大意失荆州,竟被雁啄瞎了眼。

他好奇跟过去看,就见昏暗的舱房中, 她满身血污, 衣衫凌乱, 眼神惊慌中却夹杂着一种狠戾。而她背后, 还护着一个不大的男孩。

她本该死的, 是他出手留了她一命。

红岛上不留无用之人,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在红岛上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有男人庇护, 要么入花帐。花帐做的是皮肉生意,女人只有做了生意才能养活自己。

因为她还带着个孩子, 被大龙头保下了, 可大龙头能保她一时,保不了她一世。那时他已经打听到她的故事,不过是个官家女相中了别人的丈夫,所以特意买/凶/杀人,只因这官家女身份有点特殊,所以买到的是红帮。

那时他已经对她有些了解,不过是乡野村妇,实在不值得一提,他的兴趣顿时如见了光的朝露无影无踪,会关注她不过是因为她带着个孩子。

他想,这样的女人在红岛上活不久,迟早有一天她会去花帐,只要她还想活,还想保住那个孩子。

娘是一种很奇怪的人,哪怕她跌入阿鼻,依旧还会全心全意为自己孩子,就好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样。

他没想到她会走上那样一条路,似乎初次见面的场景,就预兆到了以后的一切。

莫伽再次见到她,是在一次‘做买卖’的时候。

红帮驰骋整个东南海,所有从红帮眼皮子底下经过的商船都得给红帮上贡,当然也有不那么识趣的,这时候红帮就会亲自去教他们如何做人。

对方是佛郎机人。

最近这些佛郎机人闹出的动静不小,竟占了满刺加国,也许是仗着船坚炮利,一时得意忘形,竟没把红帮放在眼里。

大龙头亲自下命,由他亲自带队打掉对方的船队,这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从小生在海盗窝里,无师自通各种海战。先利用地利之便围了对方的船队,几炮上去砸烂对方的桅杆,然后便是接舷战。

只精通火器的红毛鬼,又怎可能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海盗们的对手。

彼时他站在战船三楼用千里眼观察战情,就看到她。

她没有特意做男子装扮,很明显能看出是个女人。可这个女人却宛如男人一样提着刀,往船舷对面冲去,犹如进了羊群的恶狼。

是的,海盗们出来干活也是有‘报酬’的,多劳多得,一般接舷战最危险,但这样也同样容易立功。

这个女人竟像男人一样去抢头功,甚至不惜自己女人的身份,许多夷人在看到对方是个女海盗,通常会愣一下,就这么一下,便足以让对方丧命。

接下来的时间里,莫伽的千里眼更多是关注她。

他们没有意外获得胜利,启程返航。

返航途中,他看见她藏在没人的地方吐,他想她也许没她表现的那么坚强。

可为什么呢?

明明可以有另外一种轻松的活法。

他还是决定去提醒一下她,顺道也告诉她关于他丈夫的消息。

他在想她没有选择另一种轻松的活法,是不是在为了那个人守贞,可那个男人却在妻儿俱丧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另结新欢。

哦不,也许不叫另结新欢,也许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设计的,死了原配就能给人挪位置了,有了那样一个岳父,能计划出这一切的他,定会飞黄腾达。

这个世界本就更眷顾冷心绝情的人。

可他还是料错了,她没有选择去花帐,她依旧为了她的儿子在拼命,若不是她有那个可笑的什么天生神力,她早就死了八百回。可她没有死,反而因表现突出受到大龙头名正言顺的看重和庇护。

以前还有些人喜欢说三道四,或者暗里打她的主意,渐渐的越来越少。而她也从王招儿变成了招四娘,从一个乡野村妇变成了一个凶名在外的女海盗。

她做到的还不仅是这些,如果海盗也会有史记,想必她会在上面留下浓重的一笔。

她竟然说服了大龙头上岸做买卖。

不是他们平时做的买卖,而是正儿八经的买卖。

也许女人都拥有同样的悲天怜悯,哪怕平时再冷酷无情。

大龙头是,王招儿也是。

就好像大龙头在海盗窝里不合时宜的设了花帐,美曰其名能保护更多被抢来的女人,能让她们拥有更多一点的自主权。就譬如王招儿说海盗到底朝不保夕,也许可以换一种别的活法。

可笑至极!

但她还是去做了,带了一笔银子和有限的几个人上了岸。

这里面就有他,他美曰其名是去监视她,他其实还想看看她是不是还是不死心,想去找那个男人,事实上她去了,却又回来了。

终于死心了。

那一晚她拿了很多酒,问他喝不喝,还说他其实是个好人,如果不是他帮了她好几回,她可能早就死了,她死了不要紧,可她还有孩子,她不想让她的孩子以后也做海盗。

他当时已经有点喝多了,他告诉她他并没有帮她,他只是想看看她能不能在那地方活下来,怎么活下来。

酒酣耳热之际,莫伽突然想起曾经也有这样一个女人带着个男孩,在海盗窝里艰难生存,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受了很多屈辱。

“最后呢?”

“最后她死了,留下那孩子一个人。”

“那个孩子是不是你?”

莫伽在她眼里看到这句话,可至始至终她都没有问出口,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更聪明,她知道界,也知道不可过界。

……

她也比他想象中更有头脑,竟借着红帮将沿海一带的所有生意都揽下了。

那时,沿海一带不过是一片散沙,都知道走私海货赚钱,可惜各行其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大海商赚大钱,小海商一个不留神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而她就在这群小海商身上动了主意,她说服他与她合作,在琉球群岛中找了个合适的海岛开了黑市。

诸如这样的黑市,遍布这片海域,琉球、吕宋、满刺加都有,却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

毕竟海上不同陆地,这里旦夕祸福不定,可能昨天大赚一笔,今天葬身鱼腹,所以到这里来做买卖的人从来不讲信用,前脚笑呵呵,转头抢了你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许多黑市都是这样被黑吃黑败掉了名声,弄得无人敢踏足,即使能生存下来,也不过是个中转站。

可这个女人野心很大,她竟想凭着这个黑市立足东南海,而他竟然疯了似的觉得她如果能成功,一切似乎不是空谈。

她利用红帮作为保驾护航,引着这群小海商出海去摩罗岛交易,又引着那群夷人去卖货。这群小海商没有路子,只能求着大海商庇佑,别人吃肉自己喝汤,有时候可能连汤都喝不到,有这么个傻子出人又出船帮他们出海交易,自是如过江之鲫。

摩罗岛就这么被她做火了,成了远近闻名的黑市。

在摩罗岛上自有规则,在商言商,不允许强买强卖,欺诈蒙骗,出了岛随便怎么玩摩罗岛都不会插手,但在岛上就不行。

一旦触犯,不用旁人出手,摩罗岛会发出血色追杀令。起先还有人没把这事当成回事,后来尸体被吊在摩罗港示众了一个月。几战下来,不管是海盗海商还是夷人,对摩罗岛都深有好感。

有这么一个可供交易却又不用害怕被黑吃黑的地方太难,因此连一些小商人都敢弄条船来摩罗岛上博把大的,都知道这里遍地都是黄金。

怕出海不安全没关系,摩罗岛有专船护送,只需要付出极少的费用,就可以安稳无恙被护送上

岛,如果怕返航被抢,当然也可以选择再付一笔费用,请摩罗岛专船护送回去。

就这么一来一往,红帮俨然从叱咤东南海的海盗,变成了保护者。

当然海盗还是要继续做的,不然哪儿有客源?

就这么动动脑,黑的白的都吃了,别人还要感恩戴德。莫伽有生以来第一次佩服的人,竟然是个女人。

可她却并不喜欢海上,也不眷念所谓的权力,她更喜欢在陆地上。

他想这也许叫故土难离?

她却说他短视,说生意的来源是来自陆地,如果陆地上疏于打理,摩罗岛上的一切都如空中楼阁。

他觉得她说得对,但他更觉得她是想离那个男人近一些。

他向她提过两人搭伙过日子的话茬,是用玩笑的口气。彼时两人既是合作伙伴,又是朋友,说得太正经若是被拒绝,他下不了台,她面子也不好看。

只能玩笑。

她似乎也就真当是玩笑了,说她早就对男人死了心,心如止水。

可他其实知道她是撒谎了,她一直还记着那个男人,那个她喝醉了嘴里叫着狗儿的男人,因为她竟让她的儿子去读书,她说读书好,读书才能有出息。

能有什么出息?抛妻弃子吗?

海盗们朝不保夕,莫伽从没有动过想娶妻的念头。

王招儿是第一个,也许也是最后一个。

当他想着当朋友其实也不错,她却突然来找他,说她怀孕了。

彼时她的肚子已经快藏不住了,她在红帮的风头出得有多大,背地里就有多少人盯着她,早就有人想取而代之,这无疑是最好的时候,所以从不求人的她才会跑来求他。

不,他的重点是孩子的爹到底是谁。

她不说,无论谁问都不说,他却隐隐有些明了。前阵子听闻那位大人巡抚广东,而红帮在岸上的堂口也在广东,难道就是那时候?

他觉得自己还算了解她,不是那个人,她不可能会打算把孩子生下来。他有时候也想不通她到底怎么想的,既不回去找那个人,却又给他生孩子,她在想什么。

“这不过是个意外。”

“所以你就打算生下来?”

“我自己养得活,”似乎看出他眼中的嘲讽,她有点恼羞成怒,“你就当我是去青楼买了个春,却不小心弄出事了。”

彼时他已查清楚来龙去脉,还真如她所言那样是一场阴错阳差,她也是凑巧碰见,才会出手相助,却没想到把自己搭了进去。那时候他其实已经有点可怜那位大人了,心心念念的人曾出现在自己面前,却没认出来,对方还偷了他的种,打算自己养。

“其实如果想,你可以回去找他。”

“我不想。”

为何?这个疑问藏在他的眼中。

“你不懂。”

他确实不懂,后来懂了,不过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

若干年后,他都还记得,一次两人喝酒,他借着酒意问她后悔吗。

当时她摇了摇头,神色坦然而又从容。

“为何要后悔?”

他哑口无言,后来才知道若是碰见了那个人,对也好,错也好,好也好,坏也好,都与后悔两字无关。

02

“后悔吗?”

她其实已经后悔了。

外面又下雨了,本来刚有些暖意的天,一场秋雨下来,顿时仿若到了初冬,空气里沁着凉凉的寒意,顺着衣裳缝里往骨头里钻。

“夫人,别看雨了,您身子刚好,受不得寒。”

吴宛琼没有拒绝丫鬟的劝阻,随着她离开了窗边,临走时她回头看了眼,窗下那颗芭蕉叶子已经泛黄,秋天到底是来了。

“夫人中午想吃什么?小厨房里煲了夫人最爱喝的……”

吴宛琼没有听她在说什么,她觉得怎么样都可以,其实她以前不是这种性子,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成这样了。

是总是一个人看那颗芭蕉叶子黄了,绿了,看外面的雪,看外面的雨,看外面的风,总是一个人?还是他做得太决绝,她痛恨他,恨到骨子里,却又无力去恨,只能这么恍恍度日,满心疲惫。

如果没有当初的相遇,如果曾经的她不是那么狂妄骄纵,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惜没有如果。

她知道他在报复自己,没有终日,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老爷呢?”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目光闪了闪,低声道:“夫人您忘了?老爷已经很久没来别庄了。”

是了,她被他永远的关在这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夺去她薛夫人的名分。她其实并不庆幸,很多时候她都希望他能给她个痛快,可她不能,她爹还躺在家中的吊着命,而她则在这里吊着命。

这都是债,吴家人欠薛庭儴的债。

“夫人,老爷上次来说是去广州,等他回来了,肯定会来看您的。”

丫鬟宛如气音的细小声音,并没有被她放在耳里,她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我要回府去看我爹。”

“夫人……”

“别拦我,我要去。”她似乎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不若平时病恹恹的那样。

丫鬟实在拦不住她,只能说她去命人备车,不然从别庄到京城光凭着脚也走不回去。吴宛琼这才平静下来,让丫鬟赶紧去。

丫鬟没去备车,而是去禀了胡三。

“夫人想回府?”低沉沙哑的男子嗓音,是吴宛琼的噩梦,她挺直着脊背,却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怎么是你?”

她的脸被吓得惨白,上下牙齿打颤,眼中又是厌恶又是恐惧。胡三将脸往下低了低,掩住脸上骇人的刀疤。

“胡三奉大人之命,在此看顾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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