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番外(2 / 2)
“我不需要你的看顾,你滚,你滚!”
吴宛琼仿佛疯了似的,抓起桌上的茶盏往他身上砸,丫鬟被吓得不轻,她也是刚来侍候吴宛琼没多久的,还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被吓傻了。
“既然夫人无事,小的就退下了。”
一直到胡三走了,吴宛琼才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所谓的夫妻情义,恩爱有加,其实都是假的。曾经她质疑,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再是狠绝,也不该这么对她,毕竟两人曾有着那么多美好的时候。
他从不解释,眼神淡漠,偶尔被她缠久了,才会露出一丝厌恶。当时不懂,后来一次无意中才知道,那个与她做了夫妻的人从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
“三爷。”
胡三停下脚步,微微扬眉。
“大人回来了。”
胡三微微点了下头,脸庞一如既往的冷峻,脚步却急切起来。
“怎么了?”他发现属下的异常。
“大人有点不对……”可具体是哪儿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其实薛庭儴就是累了。
吴阁老倒得太不是时候,他到底资历短浅,再加上嘉成帝不按牌理出牌,弄得朝中一片腥风血雨。他索性便寻了个巡抚的差事外放,攒一攒资历,也能避祸。
殊不知地方比京里也没好到哪儿去,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过让他再选一次,他依旧会这么做,只是……
他揉了揉眉心,不禁又想起那个夜。
本是离开前夕,众人与他送行,明知道这些看似恭敬的面孔下,其实各有心思各有派系,他也依旧去了。
万万没想到他会着了人的道,当时随扈不在身边,他只能强撑着换到了另一间屋子里去,再之后就全没有记忆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有招儿,醒来之后才发现是个梦,自己独自一人。
事后,他倒也命人查过,却根本查不到什么。他不是傻子,发没发生过什么,即使没有记忆,但能感觉出身体的异常。
那晚上到底是谁?
不是招儿,招儿已经死了,虽然他又再度梦到了她。
门被敲响了。
薛庭儴不用问,就知晓是胡三,也因此他叫了声进。
“大人。”
胡三走了进来,看向立在窗前,一身青衫满身萧瑟的大人。
薛庭儴是那种很书生的长相,清俊温雅,一种闲庭信步的从容不迫。可气质却是卓尔不群的,让人忽略不得。
“家中可还好?”
“一切都好,”顿了下,胡三又道,“夫人闹了几次想回府。”
提起吴宛琼,看着窗外的薛庭儴,眼中的厌恶几欲溢出,尤其最近梦到招儿的更加频繁了。
他不光厌恶吴宛琼,也厌恶自己。
后悔吗?
若是重来一次,他定会疼她护她,再也不为那些无谓的小心思与她闹别扭,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即使他上京赶考出京上任,也会一直带着她,然后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惜,没有如果。
“如果重来一次?”
招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笑得抑不可止。
莫伽的冷脸挂不住了,恼道:“我就是假设。”
“没有如果,”她前一刻还在笑,后一刻笑容就收了起来,变脸之快就像孩儿面,“怎么可能有如果。”
即使有,大抵还是一样吧。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被他捡到了。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日,为了给她那好弟弟治病,爹娘把她给卖了,卖了五两银子,签的死契。
她不甘被卖,半路上跳了车,却摔断了腿。摔断了腿还是要跑,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了,才倒在路边的草丛中。
她就是那样被他捡到的,他说:“爹,那边有个人。”
可人牙子还是追来了,要把她强行带走,那对年轻的夫妻在救人和给儿子看病之间犹豫,还是他说药太苦,他不吃药,吃了也没用,还不如把她买了。
那时候她就发了誓,一定要报答他,要对他好,一辈子对他好。
所以没有如果,如果他没有捡到她,就不会有现在的她,她的命运可能比现在更惨,她不会拥有那几年的温暖美好的时光,不会与他相依为命多年,还能成为夫妻。
所以如果让她来选,即使明知道若干年后有一天,他会为了前途抛弃她和弘儿,她依旧会对他好。
也同样,她会在他放弃她之后,远远的离开他,与他永不复相见。
03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招儿就起了。
薛庭儴还在睡。
这几年嘉成帝扔下朝政不管,一切都堆在薛庭儴这个首辅身上,难得他休沐一日在家,招儿想让他多睡会儿,舍不得叫醒他。
她穿好衣裳,推开房门,瓶儿和小翠迎了上来。她摇摇手,示意她们小声点,便去了院子里的小厨房。
这些都是招儿干惯了的,丫头们也知道她的秉性,见她在案板前忙起来,就分出一人去灶膛前帮她烧火。
“夫人今日想做什么?”
“饼吧。”
若论薛庭儴最喜欢的一样吃食,莫过于饼夹肉。
提起这饼夹肉,还要说到他尚未发迹的时候,那时家里条件不好,他在学馆读书,招儿平日里惯对他仔细,尤其是在吃食上,从不让他委屈,知道学馆中伙食不太好,就想方设法为他改善。
这饼夹肉,就是其中之一。
择了饼,不拘薄厚,肉切片配上菜炒,等菜出锅,卷进饼中,就是一顿。每逢他去学里,招儿就会给他装上几个,但多数都没办法全进嘴,因为会有人跟他抢。
尤其是毛八斗,每逢薛庭儴从家中来学里,他第一件事就是翻他袋子中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关键此人脸皮奇厚无比,薛庭儴根本抢不过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面吃着招儿做的饼,一面听他笑得淫/荡说:“咱招儿姐就是贤惠,小庭子你真是好福气,摊上这么好的媳妇儿。”
这话说得中听,薛庭儴多数不会跟他计较,让他屡屡得逞。
因为这饼夹肉,薛庭儴曾经还得了个‘饼夹肉案首’的绰号,不过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就因为薛庭儴喜欢,招儿把这饼夹肉做出了花样,饼可以做的有薄有厚,薄有薄的吃法,厚有厚的吃法,里面的菜样也是变着花样换。
但若论薛庭儴最喜欢吃的,还是这梅干菜烧肉饼。
这种饼的做法就复杂多了,先做饼馅儿,菜干洗净泡发与肥瘦相间的猪肉一起烧,肉要切成丁,炸出猪油,菜干本就是咸的,所以不用放盐了,只等烧出的肉汁浸入菜中,就可以盛起放凉。
把面发酵好分成团,包入菜馅儿,收口捏拢并按扁,用擀面杖擀成薄饼,越薄越好,以薄而菜不漏为最佳,最后在饼的正面洒上芝麻,反面刷上少许油贴在锅边,烤到饼肚子胀气,就可以出锅了。
刚出锅的最好吃,咸香可口,外酥里嫩,海碗大小一个的,薛庭儴能一口气吃三个。
就是做起来太麻烦了,所以招儿平时极少做。
可这几年薛庭儴辛苦,说是每天连轴转也不为过,招儿就总想让他吃好一点,变着花样给他做吃食,尤其是这早上的一顿。
光有饼还不够,还得有粥,不过今天招儿不打算做粥。
她之前便和好了面,此时面团已经醒好了,她在面团上撒上些许面粉,用擀面杖将面团擀成薄片状,感觉薄厚差不多可以了,展开已经变成很大的面片,上面撒些面粉,将面片折叠,最后切成细条。
切好后将面条抖开,撒上面粉,提防粘黏,就可以随时等着下锅了。
下锅前先要做浇头,之前用来烧肉的肉丁,招儿还留了一些,丢进锅里炸香,炸出油,将豆腐切丁放入锅中四面煎黄,之后用葱蒜姜小红椒炝锅,炸出香味,放半勺农家大酱。
这种大酱是招儿每年必做的,每年腊月正月下大酱,反正要赶在立春之前,保存好了可以吃一年不坏,家里大大小小都爱吃,用来卷饼或者做浇头都极香。
放了大酱就不用放盐了,只等豆腐入了味儿,就可以将浇头捞起。
招儿还在想薛庭儴起来没,几样吃食都得现做当时吃最香,放一会儿就不行了。正想着,瓶儿突然站了起来,避去了门外。
招儿不用回头看,就知道他来了。
“做什么呢,好香。”他从她背后冒出个头,贴着她脸问。
老夫老妻了,还这么亲昵,真是惹眼。可他喜欢这样,招儿也习惯了,就不阻他。
“你猜。”
这还用猜吗,招儿的提前准备已经做好了,东西都摆在案板上呢,明眼可见。可薛庭儴还是摇摇头,说猜不到。
招儿嗔了他一眼,“那等我做好,你就知道了。”
“我给你烧火。”他站直了,将袍摆撩起说。
“行。”这事,招儿可不会拒绝。
招儿先煮了面。因为面切得细,所以很好熟,开两下就可以出锅了。
她择了两个粗瓷大碗,将微微有些泛黄的面条捞出,碗里会留一些汤,把浇头浇上去,视咸淡再加汤或者加浇头。
不过以招儿的手艺,一般都拿捏得很准。
“你先吃吧,火不用看了,我把饼烤了。”
薛庭儴也没拒绝,端起面碗去了一旁。
挨着墙边放了个小方桌,他把小方桌挪了位置,又把灶膛前的小杌子搬来,正好凑一对桌椅。
他把面碗放在桌上,坐下。
小方桌很矮,他个子生得高,想要坐好必须要佝偻着腰,叉开腿,形象全无。可他却浑不在意,一点都没有首辅的自觉,似乎是干惯了。
确实是干惯了,小时候招儿每次做饭,薛庭儴最是喜欢跟前跟后。小娃儿都是耐不住饿的,经常会招儿前面做,他在后面吃,怕他累着了,招儿就会用家里瘸了腿的凳子给他当桌用。
让他就在跟前吃,因为厨房里暖和。
看到这一幕,招儿似乎也想到从前,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看他这副没正形样儿。
两人正对着笑,忽而有什么东西炸裂开了,紧接着就是扑鼻而来的浓香四溢。
饼熟了。
招儿拿着火钳去揭饼,揭下一个又一个,放在一旁的案板上。
薛庭儴的面都顾不得吃了,抽着鼻子闻香。
等把所有饼都揭下,招儿拿了擦干净的菜刀去切,切十字,刚好四瓣儿。用碟子盛了来,搁在他面前。
“快尝尝。”
薛庭儴尝了,烫得龇牙咧嘴,还在往嘴里塞。
只一个字,香!
招儿失笑。其实到了他们这种地步,什么珍馐佳肴没吃过,万万不会一个饼就能夸张到这个地步。只是吃饭就讲究个贴心、舒心、身心舒畅,他喜欢吃她做的,她愿意给他做,他也愿意夸她,如此而已。
“我再冲个酒酿。”
瓦罐里的水早就沸,招儿用碗打了两个鸡蛋。
鸡蛋打散,每个碗里放一勺酒酿。这酒酿也是立春之前招儿做下的,乡下又叫甜酒、米酒、酒糟子,家家户户都会做,但做好的却不多,招儿做的酒酿哪怕当初在余庆村,都是一等一的,醇而甜不酸,煮酒酿连糖都不用放。
不过招儿平时不用煮的,而是用沸水冲。
一勺沸水冲下去,碗里的蛋花顿时开了,米粒随着冲击撞在碗壁上,又翻滚回来,香甜味儿顿时出来了,隐隐还带着酒香,颇有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
刚冲开的蛋花不能动,要等蛋花结块,再用汤匙下去搅拌,嫌不够甜了可以放糖,可之前也说了,招儿做的酒酿好,一般是不用放糖的。
“你也来吃。”
做这些说起来复杂,其实烤饼加冲酒酿,只用了半盏茶时间不到,薛庭儴除了吃了一块饼,面还没动,等着招儿给他放醋。
招儿把酒酿端来,又拿了醋罐放在一旁,才在他对面坐下。
小方桌没多大,不过两人用着刚好,就是因为太矮了,两人几乎是腿抵着腿坐。却没有人想换过,一用就是这么多年,这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回忆。
不光是招儿和薛庭儴的回忆,也是家里几个孩子的回忆,每次娘做饭的时候,小家伙们都会在旁边等着,耐不住饿了就让娘先弄点东西吃。
这些年来,随着薛庭儴东奔西走南来北往,家里最老的家伙什大概就是这张小方桌了,当时是为了方便弘儿吃饭,谁知一用就是这么多年。
“出汗了。”
他拿出帕子给她擦汗,她则低头往他碗里加醋。薛庭儴吃面必须有醋,还得招儿给他放醋,几十年都没改过来的习惯。
“好了,快吃。”放好醋,她又顺手用筷子将他的面搅拌了一下,她下面的时候是有估量的,出锅的时候微微有点夹生,但这个时候吃却正好。
她知道他一定会等着她,才会算好时间。
两人一边吃面,一边吃饼,偶尔喝一口酒酿。
当然,还不忘说些闲话。
说起招儿怎么起这么早,她怔忪了一下,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我们成亲后却总是闹别扭,你没去清远学馆,而是去了清河学馆,姐姐死了,你在六少爷的帮助下去了沈家的族学……”
“是不是梦不好?”他打断问道。
“确实不好。”她最后竟成了女海盗,而他抛妻弃子另结新欢,她的狗儿怎么可能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所以招儿觉得很无稽很荒诞。
“那不过是个梦而已,不要多想。”
是啊,那不过是个梦,而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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