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2)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在花无心脑海中撕扯,靠近,将娇小的她包裹在臂弯中,低声道:“我的心很乱,不再如以往那样开心,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棠儿笑了,眼中饱含泪水。钱财是把双刃剑,满足人们生存需要的同时也会令某些美好发霉变味。绝大多数人免不了受利益驱使,这种特殊而强大的力量能轻易剥落一个女子廉价的外衣,使她透明曝光在阳光下,并且公正地以妥协程度区分廉耻,将贪婪的人圈定在污浊的图版上。无论她是否具备智慧或者伶牙利齿,因自身底气不足,所有的辩护皆是抱赃叫屈,苍白无力!
天空昏昏不明,街道两旁彩绸摇曳,各红楼间连绵的大红灯笼不曾熄灭。
花无心靠坐在马车里,内心积压着多重矛盾,这感觉并不好,最初的美感早已消失殆尽。他想要那个答案,可无法忍受她在钱财面前表现出的屈服,她满脸泪水,紧张得瑟瑟发抖,不愿意却乖顺地任由亲吻。
花无心感觉烦恼,甚至能想象她在别的男子面前也是如此卑微,任凭索取。他替她赎身,可她似乎自乐于此,根本没想过离开那个繁华粉饰下的藏污纳垢之地。
各种对立的力量激烈冲突,花无心一向善于逃避,不爱烦心无法理顺的事,更不知道如何与她继续相处。有关于情,他很早以前便翻阅过这种书籍,书里的女子皆有着绝佳的才貌,情真而慧,身净心明。
烛光昏黄的夜晚,蓦然发现一本被人匿藏的书,比武功秘籍还令人感兴趣。辗转阅览,专属于年轻人的浮躁,华美的字眼一目十行,只寻着不雅的片段细细品阅。
看过了,乏味了,甚至厌恶了,直至翻阅戏本,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俗套的故事,离奇的爱情。相遇、心动、深情、嫉妒、思念、折磨、爱而不得,一字一词令他沦陷,沉溺在缠绵悱恻的字里行间。
花无心喜欢上了戏剧,感受着剧中大起大落的人生,起起伏伏的爱恨纠葛,这些刺激和痛苦中自然存在令人甘之如饴的快乐。当发现自己的领悟能力超越了台上的旦角,他以勇敢的姿态迎接了上天给予的恩赐。他成了台上的她们,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女子,默默承受背弃或者伤害,痴心不悔,情深不移。
车速减缓,闹哄哄的早市人声嘈杂,小贩费力吆喝:“下水,卤下水,一斤多给嘞……”
“猪头肉,好吃的猪头肉……”
“豆花,豆腐脑喽……”
撩开窗帘,熹微的光印上花无心异常俊美的面孔,那双眸子清亮至极,如同半透的琥珀。
下一秒,花无心闻到并不熟悉的异味,赫然发现人们竟是灰头土面,仿若行尸走肉,有甚者光脚赤膊,脸上的表情只有木讷。仿若半醒,他心中泛起惊涛骇浪,慌忙令车夫改道而逃。
室内逐渐明亮,光线越过书桌缓缓向柜子蔓延,将暗处一寸一寸照亮。
阳光刺痛了棠儿干涩的眼睛,昨晚,她娇小的身子被他覆盖,紧张的同时完全止不住泪水,只能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他付出了足够多的钱财,理应得到回报。
花无心冲动解开她的衣裳,可明显并不满意,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看穿,苦笑劝慰:“别怕,让我抱抱你。”
他从背后抱她入怀,她无法曲意逢迎,心似油煎水沸,爆发出强烈的自卑感……
梳妆、早饭,练字,棠儿细细擦拭案上的墨砚,手无故一松,墨汁磕了满地。
小翠忙蹲身拿抹布收拾,棠儿退开几步恹恹坐在椅子上,墨香逐渐散去,窗台一盆栀子,花瓣洁白,芬芳馥郁。
金钗饰物“窸窸”轻响,知忆,月娥和小蝶打珠帘进来。月娥见棠儿脖颈处的红痕,一脸媚笑,表情半讽半玩笑道:“看来花无心有两下子,将妹妹折腾坏了。”
知忆肤色好,穿青色绣枝梅纹长裙显得愈发俏丽,忙岔开话题:“好些了么?”
棠儿颔首,红着脸招呼大家坐,“可能是着凉,头还疼。”
月娥媚眼横波,表情明显嫉妒,“你是不知道锦香居现在的生意多好,先前谁都以为花无心不近女色,这下有姿色的姑娘都去看戏,堵门,献殷勤。花无心相貌英俊,十个钱贵也抵不过他有钱,被他捧着,妹妹做梦都该笑醒了。”
小蝶妆容素雅,亦是带着几分眼红,笑道:“别说倌人只红一阵,就算我们能做一辈子,还不如你做他一户客人。”
月娥拿甜橘来吃,媚眼含笑,吐核的动作风情万种,斜睃棠儿一眼,“肥水不流外人田,哪天花无心留不住了,赶紧把我们都叫上,这种金主莫被别家姑娘抢去。”
小蝶忍不住笑,纤手拿出帕子,指间的红宝石戒指光束耀眼,“跳槽也瞧不上咱们,就花无心的长相,即使不花钱,愿意倒贴的大有人在。应着金凤姐的话,棠儿是祖坟冒青烟,撞了大运。”
一片笑语中,棠儿的面色死沉,至胸膛到喉咙,翻滚着不可名状的苦涩。
月娥黛眉微竖,一脸嫉妒地说:“钱贵回福州了,不说花无心,就胡爵爷这种人叫我碰上,定叫他老人家使劲掏银子。”
小蝶“噗”地喷出一口茶,慌忙用帕子擦,“胡爵爷若捧了你,恐怕老命都得丢在榻上。”
知忆有些沉不住气,长叹一声道:“我半年没进账,打几个茶围,再下去脂粉都买不起了。”
小蝶笑得耳垂上一对金镶珍珠耳环来回晃动,“真想嫁了换个活法,有钱是第一条,太老太丑又不行。小门小户瞧不上,大户规矩多,找人赎身真难。”
月娥从瓷碟中抓了杏脯塞进嘴里,高鼓着腮帮子,话语有些含糊,“我没想过从良,不惹那麻烦。”
棠儿露出僵硬的笑,轻声道:“客人哪指望得上,自己赎身才是出路。”
此言一出,大家的目光都定在棠儿脸上。小蝶俊眼含嗔,酸溜溜地说:“妹妹这话硬气,我们相貌不够美,脑子也不好使,怎能跟你比。”
棠儿珉嘴,一颗心骤然沉到极处,再无半分挣扎的力气。
月娥无所谓道:“赎身有什么好,我们哪个花银子有数,受得了半分管束?柴米油盐,做饭洗衣,我是受不得那种苦。掉进污水里的豆腐,捞出来洗一洗就干净,能下锅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们还不如就当这世间最艳的花儿,尽情享受荣华,到了枯萎凋谢之时将心放宽,一辈子也值了。”
此言一出,小蝶不由嘲笑:“你还真不怕臊,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凭你有薛涛才情,樊素韵调,人老色衰谁肯照顾生意?趁着妙龄不去从良,年华老去回过念头有谁肯要?出了听雨轩,慢慢落到珠市被人糟蹋,最后只能去南市当个暗门子。临了染上一身脏病,遭人唾弃病死街头,那才叫凄凉。”
月娥不屑地吐了吐舌尖,“病死街头怎么了,尸首总有人埋,早死投个好人家落个干净,指不定和那埋我的人有一世好姻缘呢。”
小蝶仔细打量她,笑一笑道:“你倒是想得开,我现在真后悔,好捞钱的时候没多存些。倌人赎身,为了面子多少自己也掏几个,说来说去还是棠儿运气好。”
棠儿心中不是滋味,思想贫瘠似乎能限制人的眼界,如同乞丐永远看不见富人,只会嫉妒比自己讨饭多的乞丐。
知忆犹豫片刻,忍不住问:“照说你早就是他的人,为何没有离开这里?”
月娥见棠儿蹙眉不语,音调高了些,“棠儿是我们听雨轩的第一个花魁,怎么也能红个三五年,万一遇到比花无心更大的金主也尚未可知。”
棠儿见这股酸风醋气始终不减,缓缓扬唇,话中带着自嘲:“月娥这话好,做人一定要眼光长远,谁能保证下个客人不会更有钱。”
第51章 醉花间 (26)
红彤彤的落日下沉, 若血一样斑斓,浓色绝艳的晚霞如水中涟漪,层层漾漾铺在天际, 好似一副唯美的织锦画卷。
出了丽园街向右有座红柱乌瓦的重檐八角亭,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独坐在那里, 斜阳照进岑寂的亭子内, 将她消瘦的身影投得老长。
马车行得很慢,棠儿看见那个孤伶伶的人, 不免好奇:“那老婆婆是谁?”
知忆看了窗外,微笑道:“她是秦淮河最老的妓,这里的人叫她落盈姑娘。生作万者妻,死为无夫鬼,她还在等那个负心的人。”
闻言, 棠儿心潮起伏,幽幽地问:“她一直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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