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2)
第73章 相见欢 (13)
团子找了个新朋友, 穿进园子里追一只孔雀,棠儿立身抚一抚裙角,缓步朝卧房走。若非提醒, 她差点就忘了自己的曾经, 刻意的遗忘并不代表能将不堪真正抹去。
寂寂深宅, 这么多渴望疼爱的女人, 玄昱却只有一个。她可以分给她们珠宝或是银子,只要她们看得上的, 她都可以让出,唯独……
小泡泡逐渐冒出来,水沸的声响打断了棠儿的静思。两年前的她尽管已经拥有财富,可内心依旧是自卑拘谨的,玄昱的感情把她变回了简单快乐的小女人, 现在的她太贪心,不愿和任何人分享他的疼爱和感情。
知夏把沸水注入碗中, 拿小调羹把药搅开,拧眉捧予她道:“姐姐,这药极伤身,你不喝了好不好?”
药味着实浓重难闻, 棠儿吹开浮在上面的沫子, 喝下一口,苦到了心里。
正午的阳光投在金砖地上,玄昱一进门就闻到药味,只见棠儿端着一个粉彩小碗, 知夏递去茶盅伺候漱口, 替她轻捋后背。他心中一紧,关切地问:“这是怎么, 身体不舒服?”
墙面上金粉折射出的眩光簇拥着他,他穿墨色锦袍,身形挺拔高彻,就仿佛是被金光从神座上送下来的。这时候,棠儿至内心感慨,他完美得像是一面镜子,有时候反衬得别人那么平凡。
棠儿唇角还沾着茶渍,把空药碗放到桌上,笑着答一声:“没有。”
对望片刻,玄昱微眯起眸子,近前托住她的脸,唇就覆了下去。
他的舌尖很快侵入,棠儿禁不住颤栗起来,急忙伸手去推,他一手把她搂紧,另一手覆上她的侧脸,将这个吻更加深入。
终于,玄昱嘴里已经沾满了她口中的药味,敛住稍稍不稳的鼻息,面带疑惑地问:“又腥又涩,你喝的是什么?”
棠儿心中一慌,低下眼睫,从袖口抽出帕子揩了揩嘴,“我身子虚,这是进补膏方。”
玄昱脸上尽数温柔,从景泰蓝彩凤盘中拿起一个贡橘,“是我不够关心你,明日唤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不必麻烦。”棠儿一口回绝,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就从他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脸。
她的目光澈若一池春水,微笑道:“玄昱,我像谁?”
玄昱剥橘子的动作暂停,深视她良久,坦率一笑,“像仙女,最善良美丽的仙女。”
棠儿明眸含笑,“你尽哄我。”
玄昱将橘瓣上的橘筋去除,笑着喂到她嘴里,“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等我想到了再给你答案。”
棠儿吃着,双臂穿过他的腋下,将脸深埋在他的胸膛前,轻嗅着足以令人甜蜜的,干净的味道。
金顶绿呢大轿敞亮气派,掀开窗帘,车窗便把棠儿清丽的头像以方块裁出来,白中透粉的肤色,黛眉秀长,妙目盈盈,翘鼻,淡色双唇。
眼前这座破败不堪的宅子是棠儿出生长大的地方,当年被抄后一直没人接手,历经多年的风雨侵蚀,调敝失修,墙体斑驳垮塌,掉漆的门已经看不出半点朱色。
这里承载着她的童年,也是李家兴衰的见证,它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正在对昔日的小主人倾诉岁月沧桑。
看着它,棠儿思绪翻涌,有种时光逆回的错觉……
小六上前拧开锁一推,门发出“吱呀”一声,似旧人嗟叹,又似一声隆重的欢迎。
棠儿提裙迈进大门,眼前的一切熟悉中又掺杂着陌生,杂草据满砖缝,正屋根基坚固门窗霉烂,瓦片不全,凄然之景令人不忍直视。索性春天就是春天,墙边那颗老杏树花枝繁盛,粉白的花朵挨挨挤挤,芬芳远溢。
月洞门南边是一排平顶瓦房,花棚上的凌霄层层密密,爬山虎无人打理,铺满了整个墙面,碧幽幽,阴森森,将门窗遮蔽得严严实实。
空寂的院内鸦雀无声,半截土墙上爬满牵牛花,石臼上晒太阳的蜥蜴倏地逃进草丛,窸窸窣窣声更添几分寂寥。
小六等人齐声请安,玄昱已经大步走向棠儿。他一回府就策马赶了过来,以后,他会一直陪着她,分担她所有的沉郁和不开心。
迎上他温和的目光,棠儿笑意明粲,拉了他去书斋。
檐下布满蛛网,窗台雀粪斑斑,灰暗的门斗上悬一块泥金匾,上头写着“三难斋”。
为了引她心情,玄昱的神色如阳光般和煦,“让我考考,你可知老师寄托克服的是哪三难?”
棠儿回过头,发髻中的一支蝴蝶簪在鬓角颤颤轻晃,“力行、责己、克终,这可是我家。”
棠儿拿起笤帚把门前的蛛网绞净,屋内阴冷,空气中带着些许霉味,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印在炕上的小书桌。
她抿嘴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在这儿练字,在这张书桌前一遍一遍写着你的名字,趴着或者撑着脑袋,想象你长什么样子。”
书桌上落满灰尘,依旧能看出不少墨迹涂鸦,其中以’玄昱‘两个字尤为清晰。
玄昱唤来小六和一帮奴才将书斋内简单收拾干净,棠儿兴高采烈地从柜子里找出字帖诗稿。
纸张褶皱发黄,晕开的墨迹,簪花小楷秀而整洁: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玄昱心弦一动,翻看下一张,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认真凝了她片刻,突然问:“你写这些的时候几岁?”
这一问顿令棠儿更加窘迫,她笑目弯弯,双手捂住发烫的脸,“爹爹老是提你,总爱以你的认真努力作为标榜督促我们学习,我自懂事就想嫁你。”
这一刻,玄昱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这些话又说不出口,因为只要一个字,定会落下男儿泪。他清楚如何应对这种直击内心的触动,笑,浑浑地笑。
她可以毫无保留地迈进他的世界,却真实无法迈进婚姻这道高如千丈的门。为了得到她的感情,玄昱的确用心了,任他思虑再多,除非冒用别人的身份,否则的确给不了她名份。
最需要保护的年纪,她赤手空拳亲赴战场,看遍男子的贪婪猥琐,靠自己的力量从这世间最黑的泥潭中爬出来。天下女子谁不想穿一身嫁衣,正大光明嫁人为妻,他给不了她名份,却提前享受着成为她夫君的幸福。
那年,她脏兮兮地跪在街头,只为一百两银子便肯卖身为婢。玄昱想不出当时的自己究竟出于何种心理,竟会把她带去南市。当然,他也不是没达到目的,她终于打消纠缠的幻想,她再次开口,深切卑微,颤抖着单薄的肩向他请求一个吻。
还有,玄昱不知道她和玄沣之间是怎样的感情,故而任她前去,亲眼看着青鸢在面前死亡。同样,他也达到了目的,棠儿惊恐伤心,再也不会相信玄沣。
玄昱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便一寸寸递减,幽深的瞳仁中有水光浮动。他心中涌出千缕情由,转身出门,仿佛无法适应一下从幽暗转为明亮,仰面闭上了眸子。
棠儿的目光从灰尘浮动的门口移开,取过墨锭,添数滴清水研墨,气定神凝,执笔饱蘸,笔韵怡然分明:空庭老树无人问,杏花春草绿如裙。
玄昱调整心绪后回来,从身后环住她,握住她的手,清竣飘逸的字迹落在签纸上:“命定相遇,今生缘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笔下的每一字,有着金与玉的分量和质地。以内疚弥补开始的感情究竟能维持多久?棠儿突然难过,一丝凉意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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