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发参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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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窗旁坐着一个少年,支手撑颊在打盹儿,他睡得正香,脑袋一晃就懵懵的醒过来,他看到对面正提着一个白瓷茶壶倒水的男子,男子相貌端正英俊,半边脸上的胎记像水墨所绘的花一般好看,穿着花白纱衣、玄色衣袍,袖摆隐约可见素白的里衬,身上没什么佩饰,发髻一丝不茍的挽着。

「睡得可好?要不要来杯茶?我请你。」

少年愣愣望着男子半晌,回过神来渐渐露出欢喜的表情喊:「桐梦!啊,你是神仙了,我该不该改口喊你桐梦仙君啊?」

桐梦笑应:「那我该你喊兰虹月,还是曲永韶呢?」

「呵,随你啦。不过叫我兰虹月吧,我们认识那会儿我就是这个名字,这名字还是我自己抓来的呢。」兰虹月环顾四周,画屏、香炉、漆器、灯柱、桌椅无一不是精緻的,他问:「这是你的新居么?」

桐梦摇头微笑:「是我暂时修炼的地方,一间茶坊,这是茶坊里的厢房,你是我接待的客人。我刚成仙不久,还得向前辈见习。这茶坊是一位古神的地盘,祂在混沌里存在很久了。虽然我没见过真正的祂,不过在这里我学会很多东西,比如凡事都有代价,说是代价有些太严肃,也可以想成是付出或回响?就像种籽发芽、生物长大都需要有足够的养分,类似这种自然而然,但又并非理所当然的事。」

兰虹月歪头挑眉:「并非理所当然?」

「对,成长、茁壮是自然发生的,却不是理所当然能成的,也有夭折的,像这种意外的情况会发生。而这就是无常。这些有意思的事,一时间也讲不完,还是聊聊你吧。」

兰虹月喝了一口桐梦倒给他的茶,问:「接下来我会去哪里?我要怎么找到他?」

桐梦说:「原本你会在先前的世界里直接去轮回才是,但你来了这里,也就是心中怀有愿望,你想再遇见他,然后呢?」

兰虹月正欲开口就看桐梦在唇间竖起食指,他用气音问:「怎么啦?」

「这不是我的地盘,是传说中能买梦影响现世,促成愿梦的地方。你在这里说出愿望的话,就等于是在这间茶坊交易,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你必须想仔细了,你想要遇见他,然后呢?你可以在心中许愿,即使不说出口也不要紧。」

兰虹月垂眸赧笑了下说:「就算和他已经相处了千年也还是觉得不够,我想他也是吧。我想再找到他,不想让他等太久,不是因为做了约定才这么想的,而是因为这想法太强烈才做出约定,我希望能再遇见他,和他相爱、相识、相处。至于代价……我不知道我能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去做。」

桐梦温柔看着他,微笑点头:「我明白了。你不用太担心,代价一般都是许愿者付得出来的。只要你心中意念足够强大,会实现的,至于代价,只是你要走一段路,一段不太平顺的路。」

兰虹月心有所感,又有点不确定:「路?你是指我将来的人生么?」

桐梦点头,又转身说:「先别走,我要让你见一见它。」

「什么?谁?」

桐梦从屏风后捧着一个小盆景过来,那是一盆兰草,叶子细长繁茂却并不凌乱,他跟兰虹月说:「这是我刚来见习时,茶坊主人要我照顾的,有天它会变化,虽然现在只是一株兰草。」

兰虹月看见那盆景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忍不住伸手轻碰那株兰草的叶子,他忽然抬头问:「这是兰熙雯?」

桐梦脸上有淡淡的笑容,他说:「只是一缕元神。」

兰虹月有些不解:「你不是说眾生无法在混沌久留么?」

「是啊。除非是如我这样的存在,或是有定锚。」

「定锚?」

「我就是她的定锚。你说不定也可以,不过你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桐梦,那个聂坤是不是你啊?还有槐夏是不是我妹?红叶肯定是竹秋对么?青阳、江叔他们也好像很熟,连那个徐絳昕……对了对了,徐絳昕难不成是凤先生?」

桐梦微笑不答,轻轻朝兰虹月拂袖道:「你真的快来不及了,我送你一程吧。来生保重。」

「喂、桐梦!」

大风颳得兰虹月抬手掩面,转眼就到了一条街上,周围屋舍看起来像是什么官署,有人骑驴、有人抱着鸡在其中一间屋前排队,有的屋里则是聚集了不少穿特定服饰的人在办公。附近的流苏花正在盛开,看来应该是春季,可是天空昏黄,风微冷,让他感到莫名萧瑟,那些人也多半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你迷路了么?」有个绿袍男子过来跟他搭话,他点头,男子亲切笑说:「不要紧,我带你去找找该往哪里走。我们这里才刚开办不久,大家也不是很熟,许多事还得慢慢适应的。」

「开办什么?」

「喔,你刚死来的,所以不清楚吧?这个小世界先前没有地府,九幽也没有主人,反正死了魂魄就随便游走,但是近百年来小世界比较稳了,新生者也多,上面神明也有馀力帮忙,所以派了些人手来开办地府啊。嘿,为此还添置了不少好用的道具呢,你也算幸运喔,有了地府,争抢机缘修炼、妖鬼互相吞噬的事情就会大大减少了,保证你顺利投胎。」

「地府啊。」兰虹月了然一笑,原来如此,这好像还是他头一回下九幽呢。他跟着那绿袍男子去查亡者名册,绿袍男子拿了个古铜手镜往他心口一照,镜面浮现的事物是他看不到的,但绿袍男子看了镜子又睁大眼看他。他问:「怎么了?」

绿袍男说:「没什么,我头一回遇见其他大世界来的移入者,不过你一身修为到了这里也派不上用场吧。罢了,天机难测,先随我走吧,我亲自送你去投胎。」

兰虹月点头道了谢,跟着绿袍男走到一面看不见尽头的城墙前,一支军队把守着一扇金色大门,绿袍男客气道:「一会儿你自己过去吧,他们不会拦你的。」

「多谢这位大哥引路。」

「不会不会,我也是好奇,这扇门专给移入者走的,先前来了几位都是我同僚带的,我也想亲眼看看。」绿袍男开心的向少年挥别。

兰虹月猜想先前的移入者之中搞不好就有宸煌,也就是丁寒墨,他不想让对方久候,加紧脚步走向那扇门,越接近那扇门就发现门自己敞开来,门外瀰漫浓雾,有股热气。他心中不安,但一想到有人在等自己,还是头也不回的跑进浓雾里,他的形影、声音、意识都好像一滴墨在大水中晕开、消散。

守门的卫兵之一走向绿袍男打招呼:「大人怎么亲自过来啊?刚才门外好热啊。」原来不是每次门外都会是相同的景象,端看投胎者要去何方。

绿袍男笑呵呵说:「可不是么,水深火热啊。」

***

早春犹寒,一棵千岁梅树花苞初绽,这棵古木就生长在银华国长公主陆晏的府第。

陆晏是银华国天子最疼爱的女儿,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受宠的她很早就开府设置属官,食邑实封两千多户,待遇甚至优于许多亲王。她二十岁下嫁当朝中书省丞相杨慎远,三十多年来与駙马两人依旧恩爱。

今日她为了在古梅树下举行一场诗会,特地请来最好的乐师江东云弹琴。江东云是花晨院的乐师,花晨院是京都最有名的教坊,去那里的客人们皆是达官显贵,他们的艺人、乐师都是男子。

原本公主府并不允许外面男子随意进出内院,可是陆晏的身份并不一般,集娘家、夫家宠爱于一身,即便嫁人了,公主府也没变成杨慎远的駙马府,而是另外给他们夫妻建府第,陆晏受到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因此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受邀的名门贵女们陆续到来,被带到公主府中的园林里参观,江东云也带着养子出现了。江东云戴着纱帽,穿着素雅的水色衣袍,明明没有露脸,但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盯着他看,想从微微飘动的薄纱里窥看他的面貌,若说陆晏曾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那么现在担得起这个称号的就是江东云了。

江东云身形高瘦,他身边抱着琵琶的小少年就显得娇小。少年是江东云的养子金霞綰,仪容打理得一丝不茍,相貌顶多算是清秀,不过一双眼睛特别乌黑圆亮,站在江东云身旁像隻小雀鸟,也算讨喜可爱。

江东云带养子前去问候陆晏,陆晏虽然年近五十,但仍保养得宜,脸上不见什么皱纹斑点,一身皮肤还是白皙滑亮的,发髻间簪着珠玉也衬得她明丽贵气。

金霞綰听从江东云的指示呈上预先准备的礼物,等一阵寒暄过后,江东云带他去湖畔乘小舟,他们要在湖心小岛上演奏。

古梅树是在湖中另一座更大的岛上,那里就有架桥能通行,贵人们会走过那座桥到梅树下吟诗、品茗,享受愜意的早春风光。

金霞綰充当船夫撑篙渡水时小声嘀咕:「公主府这么气派,怎不多请个船夫?」

江东云话音温柔低语:「平日又没人会来这里,何必浪费钱。况且搭船过来也没什么。」

「师父,好久没见长公主了,你今天心情不错吧?」

「见她气色好,旁人也会跟着高兴。」

金霞綰微微嘟嘴小声念:「师父明知我不是说这个。」他小时候被卖到花晨院当奴隶,后来被江东云收作养子,有一回江东云喝了些酒,微醺之际告诉他一个惊人的秘密,江东云说公主未出阁以前就和人生下一个男孩,后来为了公主的清誉,男孩被送出宫去。

「那个婴孩就是我。」当时江东云带着醉意和笑容这么说的,不过还年幼的金霞綰对任何人事物都不安,不会轻易表露出任何情绪和言语,所以只是面无表情望着江东云而已。

现在金霞綰已习惯了京都的生活,习惯花晨院的一切,也习惯卖艺度日,偶尔也会大着胆子想从江东云那儿听些有意思的緋闻。

「看来他们都佈置好了。」江东云说着走到梅树下坐好,琴案上摆的是一张公主收藏的名琴,他轻拨琴弦,金霞綰听着空中回荡的音色说:「音也都调好啦。」

「随时都可以开始了。」

金霞綰抬头看着梅树花苞说:「听说梅花绽放的过程,散发的香气都不一样。这棵树的花苞还没有全开,可是我好像闻到一点香气了。」

江东云问:「喜欢梅花?」

「喜欢啊。可惜我们不能过去看那棵千岁梅树。」

「不要紧的,回去以后,为师画给你看。」

金霞綰开心微笑:「师父你真好。世上就你最疼我了。」

江东云轻笑:「过来。」

金霞綰凑近问:「师父有何吩咐?」

「手打开。」

金霞綰依言摊开掌心,江东云给他几个粉色米纸包裹的糖飴,他笑着说:「谢谢师父,不过我不是小孩子啦。」

「知道了。」

约定的时辰已到,诗会在邻近的小岛展开,风中偶尔会听见那些女子们交谈间的笑声,而这座小岛上也荡开琴音。江东云垂眼拨动琴弦,很快就沉浸在这优美景色中忘我演奏,须臾后金霞綰的琵琶乐音也加入,师徒俩在梅树下合奏适合美景与诗会的曲子,但渐渐的他们忘了那些人与事,只专注在彼此的乐音之中。

琴音悠远而温柔的包容一切,就像古树、湖水、园林风光,而琵琶音色相对灵动活泼,意兴张扬而不喧嚣,犹如花木间的雀鸟、蝴蝶,或是无影无形的花香。

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笛音,像隻灵兽闯入园中嬉闹。江东云和金霞綰都有些讶异,不过江东云随即反应过来,并与笛音相和,金霞綰却有些不满,虽然也配合师父弹曲,却也有意无意妄想操控局势,给那笛音添乱,无奈他是三者之中技艺最弱、定性最不够的,很快就被琴、笛拉着跑,就像被灵兽捉弄的可怜蝴蝶、小雀鸟。

诗会总算顺利结束,金霞綰再次撑船带师父回岸上,客人们纷纷过来夸讚他们师徒,金霞綰在这种场合都是安份隐于师父身后,装出一副乖顺模样,但他想到适才的演奏就觉得自己颇狼狈,吃了糖也不开心。

陆晏让江东云他们师徒先去小厅等候,金霞綰抱着琵琶乖乖坐在师父旁边,江东云喝着僕人呈上来的新茶,问金霞綰怎么不喝,金霞綰说:「我昨天有点闹肚子,不想喝。师父帮我喝吧?」

江东云取笑他说:「谁让你吃那么多外面街边的点心,活该闹肚子了。这茶是公主府和皇宫里才有的,你啊,真没口福。」

金霞綰垂眼不语,江东云瞇眼说:「肚子不舒服了还吃糖?方才的糖还我。」

「没有了,我都吃了。」

江东云朝养子伸手说:「吐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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